如此精工妙作,哪怕是草原上最厉害的绣娘依照着图样,也得绣上半辈子。
这场婚事,为人父母的,应是从小女儿出生的那一刻,便开始筹备了。
辰霜扫了一圈,见数十个玄军将士被安排在对面的席上。她一个都不认得,其中并无叱炎亲卫。
她垂眸落座。酒侍开始上酒。
婚宴上,她听到坐在旁的几个贵族青年小声抱怨道:
“河漠王真是小气,大婚大宴的,上的酒那么差劲。”
“可不是嘛,呸呸,这酒真淡。一点没有草原大部的派头。”
辰霜拿起了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跟在她身后的穆护按住了她的酒杯,道:
“今日阿姐还是少喝点……”辰霜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少年一愣,摸摸头接着道,“阿姐别醉了,多看看新郎新娘。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新娘子……”
辰霜目中并无喜怒哀乐,只是淡淡道:
“可你昨日,明明想劝我回王庭的,说不想参加婚礼的。怎么今日,还是跟着我来了?”
穆护避开她的目光,垂头低声道:
“我总要护着阿姐的……”
“好好的婚礼,你为何要护着我呢,穆护?”辰霜音调平稳并无厉色,却是让眼前的少年受了一惊,转而沉默良久。
辰霜寒眸凛冽,直视他道:
“我本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身上。我以为你来牙帐救我,不过是为报一场旧日恩德。直到……”她突然一抓穆护的衣襟,将他拽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在他的身上,再度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
过了一日,已是极浅极淡,但她一闻便认了出来。
长安宫中才有的香薰。
“前日与你共处一箱,马车颠簸一路来了河漠,我闻到了一股香气。此香与众不同,我便得了些许印象。当时我只道是帛罗衣物中的熏香。可待我和帛罗在一道,却从未在她身上闻到过。”
“而我,从不熏香,那么这香气便是从你身上而来的。”
“不如你告诉我,你来牙帐救我之前,去了何处,领了何命,才能如此恰好出现,救我出来?”
辰霜语罢,望着少年紧紧攥着的双手,心中轻叹。
穆护终是抬了头,目中如有微光闪烁,低声道:
“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辰霜微僵的面容终有些松动,她拍了拍少年的手,道:
“你行伍出身,身上如何能有这上等的中原香。回鹘王庭之中,用此香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中原来的可敦了。”
“阿姐从未怪你。阿姐只想知道,你去了可敦帐中,可敦让你做了什么?”
循循善诱,步步紧逼,为了他的答案。
他的答案,是至关重要的一块拼图,将河漠整块宏图支离破碎的真相拼凑完整。
“阿姐……”穆护咬着牙,目光炯炯道,“自从知道你被大可汗抓走了,我没有办法,想着可敦一向庇护王庭的汉人,就去求她。可敦答应帮我救出你,但是要我顺路送一封信……”
“送信?可是送给河漠王?”辰霜虽已猜到七八分,但仍是心下一惊,追问道,“你昨夜不见人,可是去了河漠王帐?”
穆护点头,承认得很快。
辰霜沉声道:
“你可知信上内容?”
这下,穆护犹豫了。
“河漠王喜中原文化,必认得汉字。可敦给他写的信,为掩人耳目,信上用的定是汉文,是也不是?你会说汉语,定也认得汉字。别想什么借口了,快快告诉我罢!”辰霜急得抓着他的小臂,压低音调道:
“这婚礼全场,几百人的性命,就在你一句话了。你若不肯说,从今以后,就别叫我阿姐!”
“信上说……”穆护咬紧牙关,粗眉皱起,终是低声道出:
“玄王带兵乔装前来,要借婚礼屠杀河漠部!”
闻言,辰霜手中紧握的酒杯滑落,身形往后一晃,整个瘫倒在地席上。
溢出的酒水溅在她腕上,透湿衣袖,寒凉一片。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河漠王昨夜宴请之上的失态,女儿嫁妆马车上的图穷匕见,还有今日婚宴之上,河漠军整装待发的阵仗。
竟只是防卫罢了。
河漠王并不是挑起争斗的那一方。进攻者,恰恰是前来娶亲的玄王叱炎。
信上之事,可敦无法欺骗,无法故弄玄虚,因为河漠王在自己的地盘,一查便知。他昨日定是探得了玄军营中动向,才设下了如此滔天陷阱,只待玄王入瓮。
两部相争,死伤无数,最后得利的,自是那渔翁。与回鹘遥遥相望的大唐,就是那个渔翁。
无怪乎,她的长姐,回鹘的可敦,大唐的和亲公主,才会布下此局,提前泄露消息给河漠王,坐山观虎斗。
辰霜茫茫然坐回席间,气息十分不畅,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几日来她郁结于心之事,终于有了解答。
她明明是玄营的人,从不涉及牙帐之事。即便她真为陇右军细作,也该押在玄营。为何,是大可汗硬要将她一力扣在了牙帐?
那日在王帐,叱炎也并未反驳,只回了大可汗一句:
“此女囚狡猾多辩,还请父汗看守。待我出征归来,再来提她,必定重审给父汗一个交代。
她恨他狠心不相救,只听进去了“重审”二字。可此句的重点明明是“请父汗看守”和“出征归来,再来提她”这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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