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乃胡汉交界之所,素来繁华, 不输京都。与胡地的榷市, 一般就开在甘州城中。因其地理位置,八面通衢, 有胡商汉客, 在此地往来不绝。
辰霜久卧之后, 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便下榻出了内室。
在草原上待了数月, 回到中原,顿觉有陌生之感。望着街上熙攘来去的人群, 当时在凉州寻常可见,如今总觉恍若隔世一般。
辰霜立在门外良久,忽闻一声惊呼:
“大夫!大夫, 快,快看看我夫君。”
从外头冲进来一男一女。男子双手掩面, 痛嘶不已,女子布裙荆钗,正扶着他,满面惊恐,对堂前忙碌的掌事医士高声唤着。
“这是怎地了?”本是打算闭门关店的医士从铺前的草药堆起身,迎了过去。
“我夫君被炭火所伤,半张脸被烧着了。快给瞧瞧……”那女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受了惊吓,边诉说边哭得梨花带雨。
医士放下手中伙计,请二人落座。
那男子缓缓松开掩面的手,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皆是大惊。
男子的左半边脸,布满烧灼的血肉,凹凸不平覆在脸上,狰狞万分,有如异兽。
本也算是个俊俏男子,这么一遭,几近毁容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夫君今后如何见得了人呐?”女子不住地掩面而泣,哭得肝肠寸断。
辰霜见人群涌了过去看热闹,一时好奇,问身旁照看她的医女:
“怎么回事?”
“贵人有所不知,近日孟春,天气回暖,炭价低贱。卖炭火营生之人,急于出手囤积之物。天干物燥,一不小心便会燃着了。本来烧在身上不危及生命还好,这个不幸的,脸上竟烧成这副模样。”医女摇头叹息道。
掌事医士上前用指腹按压了几下男子烧伤的面,查探一番后,对那女子道:
“夫人不必担心。我这儿有西域秘术,加之草药,不出半月定能让令夫君复元。”
女子拭去眼泪,将信将疑道:
“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掌事医士得意笑道:
“夫人一试便知。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痊愈之后,令夫君的容貌或有变化,你可能接受?”
那女子愣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了。
辰霜自认也算精通医理,可对那名医士口中所言的西域秘术是闻所未闻。她问身旁的医女,道:
“这世上真有能让人容貌变化的医术吗?”
“是有的。我看掌事的行过几次那医术。人的皮相本就是表里肌肤,是可轻易变化的,但是唯独骨相万般变不得。”
“贵人不妨想想,等你那道伤好了,表面就回长出新的皮肉,那新长的皮肉自会与原来的有所变化。”
如此作比,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辰霜叹服间,忽感腰际一阵暖意,透过纱衣传入内里。
她抬头一望,面具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正与她四目相对,饶有兴味。
“在想什么?”叱炎低低的嗓音在耳边。
“没想什么。”辰霜沉吟时,未觉他已到身边。她退了一步,瞥了一眼各自散去的众医女。她们都装作没看见二人似的,离得远远的。
“你心里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叱炎也未追来,只是与她隔了一步之距,抱胸而立,定定望着她。
“殿下连真容一直藏着,不显山不露水,何故要求我对你毫无保留?”辰霜心虚,自是要出言回敬一句。
“伤好了,嘴利索了?我看看。”叱炎轻笑一声,轻拽着她入了内室。
室内还未燃烛灯,漆黑一片。二人相距极近,两道身姿,一颀长挺拔,一单薄窈窕,在地上投下的光影连成一片。
辰霜见他风尘仆仆,问道:
“这几日,殿下可是去安顿玄军了?”
叱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大可汗可有来话?”她追问道。
叱炎将扣在腰际的一排短刀卸下,置于案上。
那封陈情信已送入牙帐,至今并未有回音。
他并不答,只是盯着眼前人说话间翕张的樱唇,顿觉有几分口干舌燥。
“杀死啜特勒的那支黑羽箭,必不是殿下安排的。之后玄军反抗,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正当防卫罢了。”
叱炎挑眉,反问道:
“认证物证具在,你就那么信我的清白?”
辰霜不知中计,顾自说道:
“啜特勒虽可恶且行事毫无章法。但以殿下之为人,就算再怎么受激,又怎会下手诛杀大可汗派来的使臣?”
“若是我本就心狠手辣,看不惯就要杀人呢?”叱炎背倚在门后,笑着问道。
“殿下必不会如此愚笨。”辰霜摇了摇头,正色道,“定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不好好养伤,一日来净帮我想了这些,嗯?”叱炎见她与自己心意相通,颇有几分得意之色露在面上,食指轻轻刮了刮她扬起的鼻尖。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还回王庭吗?”辰霜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一身胡服飒飒的男子,缓缓道:
“如若大可汗不信你,殿下不如和我回凉州去。大唐立国以来,圣上向来惜才,任人不分胡汉,世代皆有也有不少胡人名将,官至一品的都大有人在。以殿下之才,未必不能分一杯羹。”
她方才已想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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