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望着匕首柄上碎裂在地的宝石, 一如他未出口的心意, 零落成泥。
他没有追上去, 因为并无颜面, 也再无言语。只是让几个随从跟上了她,送她回去, 自己则默默捡起了那柄残破的匕首,独立在风中,直到刺伤的手臂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
晚风徐徐, 吹散了少年沉痛的心事。
湖的另一边。
辰霜听到叱炎要与她共饮,微微一愣, 蹙起了眉。
走了那么久,绕了那么大一圈,原来他还记着刚才青衫公子射箭请她饮酒那件事。
她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还未等她开口,却听他自问自答道:
“我就当你答应了。”
叱炎不由分说,带着她行至湖边一处幽静的石亭。
辰霜走累了,正好在此亭中歇脚。却见叱炎真的从卖酒翁手里拎了两壶酒前来。
他将一瓶小的递予她。打开一闻,清香扑鼻,是甘州出名的果子酿。而他自己,抓着另一酒坛,兀自豪饮了一口。
“我和你喝的,还不一样?”辰霜浅浅抿了一口,盯着他那坛香味更浓郁的酒,问道。
叱炎眸中倒映着湖面的灯火,暗自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喝甜酒。我这坛是西域烈酒。太烈,你喝不得。”
“你喝得,我便喝得。”辰霜伸手去夺,手腕反被他扣住。男人一抹唇角,语带狂妄和霸道,幽声道:
“不可。今夜你醉不得,我有话与你说。”
辰霜盯了他一会儿,挑眉道:
“何不现在就说?”
男人偏过头,错开她探寻的目光,朝背后的湖水望去,低声道:
“喝完再说。”
辰霜微怔,心头一跳。
看来,他今夜是有备而来。
他要喝完一整坛烈酒才能对她说的,是什么话呢?
石亭燃着一盏忽明忽灭的角灯,散着昏黄的柔光。
男人倚在石亭角落的石凳上,翩翩白衣上洒满斑斓湖光。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中,一半在光亮里,映着脉脉的水波,在他凹凸不平的面具上循环往复地流淌开去。
随着饮酒,他的喉结微微耸起,上下滚动,几行清澈的酒水暗自从他唇角泻下,流入浅蜜色的喉底肌肤之中。
辰霜收回目光,不由深深饮了手中的一口甜酒。
半晌,耳畔只听水声,不闻人语。
辰霜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矜持地笑道:
“上巳节真是热闹非凡,我已好久没如此尽兴。”
叱炎看向湖面的头回过来偏向她,面上也渐渐浮动起浅淡的笑意,回道:
“你若欢喜,年年可带你来。”
辰霜饮酒的手顿了一顿,垂下了眼眸。
此时,石亭外走过一对母女,女儿不过及膝高,梳着两个总角髻,手里举着一个漂亮的兔子花灯,奶声奶气地对她阿娘道:
“今日的上巳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了。”
她阿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阿嫣,以后每天都会像今天一般快快乐乐的。”
辰霜目送二人远去,不经意地问道:
“你可有过此生最快乐的地方,是在哪里?”
叱炎没有回答,只是抓起酒坛饮了一口。
他一生最为快乐的地方?
他有的。那个地方存在在他的脑海,他的梦里。
只可惜,他连那个地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梦中的长街高台,金身法相,还有身旁身着喜服与他拜了天地的女子。
真实得不像是梦境。
“一拜,风调雨顺。”
“二拜,花好月圆。”
“三拜,天作之合。”
一步三叩首,终成夫妻。
他牵着那个不知名女子的手,在浩汤的人流中一同走过灯火纷繁的长街。在梦中不过是一瞬的光阴,他却好像已和她共度了一生。
不过只是一梦风月,仅此而已,怎可与人道。
况且,他并不想她知道,他梦里那个红衣女子的存在。
叱炎眸光一暗,幽深的眼底倒映出她眼尾那颗动人的泪痣,道: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活在当下,此刻眼见的,才是真实的欢愉。”
辰霜听他的话语,如闻余音袅袅,似是有了几分醉意。她仍觉口渴,抬起酒瓶往口中灌,却只品到几滴清液。
她将酒瓶打开来倒置,猛地甩了甩,内里又滴出几滴来。
酒瓶是真见底了。
走路走得太疾,甜酒又不解渴,竟被她一口气喝空了。
辰霜不自觉皱了皱眉,偏过头一望,瞄到了男人手中的酒坛,晃晃悠悠的,被他两根长指勾着。
凭什么她喝不得?
她起身,步子有些发虚,目光中只有那坛酒,朝它走去。
虚浮的脚踝被什么东西一绊,她身体失衡,向前一扑,毫无意外地落入了那个温热的胸怀。
她没有爬起来,直接趴在他身上抬手勾上他手中那坛酒,想要夺过来。
“松手。”男人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辰霜皱眉,逆反心骤起。
她偏不。
在河漠部那晚喝醉后的感觉很曼妙,仿佛心底之人就在眼前,尘封的回忆不断涌现,借着酒意重温与他的千般旧梦。
肆无忌惮,如堕深渊,迷途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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