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黑的瞳仁似有明灭不定的暗火在烧。
行至雅室前,透过雕花木格透光的糊纸,隐约可见门后的矮榻上,半倚着一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门而坐。
背影窈窕,长发如瀑,勾人心魄。
叱炎立在门后,心跳有片刻的窒涩。他的手指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骨的茧因太过用力泛着青白。
他只停了一瞬,便破门而入。
电光火石之间,抽刀出鞘。微颤的刀尖已抵在那女子雪白如缎的颈侧。
第68章 守株
破开的门“嘎吱”作响, 又被外头的疾风吹得开开阖阖。
隔着衣料,女子肩头被冰寒的刀尖一颤,不敢回身。
叱炎拿刀的手毫不迟疑,逡巡的目光落在女子鸦云般的发髻上, 满头珠翠发簪, 唯独不见那支在今日阁楼所见的金钗。
他心间猛然一收缩, 勒令道:
“你是何人?转过身来!”
女子颤巍巍地回身,露出一张脂粉艳丽的娇面,眉间花钿,耳垂玉珰,琳琅满目。她抬首看到来人的相貌,不由绞着手中的锦帕,带着几分烟视媚行, 朝他羞怯道:
“客官莫要动怒。奴家是甘州城怡香院头牌小花魁映月。有贵客花一千金买下奴家初夜, 敬献给客官……”
叱炎一怔,突然明白过来先前那小二可疑的眼神为何。
而一千金, 正好是那十匹胡马的交易标价。
他中计了。
叱炎的面色转瞬阴沉万分, 疾风骤雨一般拔腿欲走, 却觉袖口一紧。
那女子丰腴的手指捻着他的衣边, 咬着朱唇, 似在嗔怪,怯生生道:
“贵客交代了, 务必要奴家好好服侍,要让客官满意……”说着她起身正要撩开男人胸前的衣襟,想要靠近一步趴在他胸口。
下一刻, 她指间一只白腻的玉指环突然碎裂成两半,掉落在地。女子瞳孔睁大, 看着手指被连带划破,溢出血来。
“再靠近一步,断得可不止是戒指了。”男人语罢,嫌恶地收起带血刀入鞘,转身离去。
待背后传来女子震天动地的哭喊尖叫声,他已奔出了代云楼。
面对候在楼下一脸茫然的葛萨,他大手一挥,长腿一跨上马,捞起马侧箭囊,沉声道:
“去城外追!”
葛萨虽不明就里,只得策马跟上。
甘州城外夜色茫茫,风烟滚滚,一望无际的风沙有如起伏的波涛汹涌而来,不见天日。只隐约可见数十丈外,似有有几个黑点正疾驰远去。
看上去,零零总总共似有十余匹马,马辔头被缰绳连起来,锁在一道。只有几匹马的马背上有人,用缰绳牵带着余下的马匹奔走。
葛萨眯起了眼正想要再看个清楚,却见主子已在奔马上搭箭张弓,瞄准了前方的一处黑点。
他心想暗忖道,以主子的箭术,哪怕有风沙,距离也远,但射杀这几人必是不在话下。他一蹬马腹,追了上去,静待了片刻,却见主子缓缓放下了弓箭。
“殿下?”他惊异地向出神的叱炎问道。
叱炎望着越来越远的黑点,慢下了马速,不追了。
他淡淡吐出三个字:
“不是她。”
在他瞄准之际,他一眼扫过那几个马上的背影就发现了,里面没有她。
她的背影,他曾日夜相拥,绝不会错认。
葛萨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那几个背影有何不同。他不解地朝主子问道:
“可这队人马如此可疑,殿下为何不出箭拦着?”
叱炎勒马回身,朝城中策马而去,幽幽笑道:
“不杀他们,是要引狐出洞。让狡狐觉得,诡计得逞,放松警惕,自此便有一而再,再而三,最终露出破绽,为我所擒。”
“那我们接下来?”葛萨明白过来,问道。
“回城。”叱炎紧了紧手握的缰绳,马匹受力打着响鼻,尽在他手中掌控。
凉州需要马,她就需要马。
那些出城的人里既然没有她。那么,她定是还在甘州城中。
夜已深。不远处,甘州城楼上参差不齐的重檐之下,独独燃着一盏微茫的灯火,如孤月一般,在风尘中孤零零地摇曳着,时暗时明。
他深觉,离那盏孤灯,已经很近,很近了。
***
数日后的晨间,晴空万里,天高云阔的苍穹下,偶有孤隼飞掠而过。
凝燕端着一盆清水入内给辰霜洗漱灌面。
她见晨起的主子自己在穿衣,可襦裙上的襟扣怎么对不齐。她上前笑道:
“香芝不在,主子穿衣倒也不利索了。”
辰霜面露难色,小声道:
“这种宫装,我确实许久未穿过了。没有香芝在,确实不行。只望不要穿错了,届时行在路上散开那可糟了……”
凝燕打趣地看着她。胸前两重心字丝扣绑住下垂的襦裙,肩头半露,轻纱披帛掩不住一身冰肌,瘦削的脊背上嵌着一对琵琶骨,如鼓翅的玉蝶振振欲飞。凝燕渐渐蹙起了锋利的眉,低声道:
“看起来是长安那边来的式样,主子穿着好看,但会不会有些,暴露?……”
辰霜颊边一热,明眸一敛,道:
“我今日有事出门。”
凝燕替她拢好过长的衣袖。面对胸前和背后交缠的帛带之时,她挠了挠头,反复相扣,确保绢带拧紧了不会掉落下来,露了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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