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不容易以命相搏逃出来的!再不走,你是又要被玄军俘虏吗?你也看见了,你再怎么求他,他都不会罢手的!你们本就是敌对的!你是什么身份,你难道忘了吗?”
崔焕之抓紧了她垂下了挣扎的手,又道:
“陇右军主力仍在,此时撤退,先退居凉州,重整旗鼓,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再夺回峒关啊!再不走,你难道要看着凉州也被他们打下来吗?”
语罢,崔焕之见她低眸,眼中空洞无光,倒映着这片宛若炼狱的刀山火海。他径直顾不得男女大防,俯身将她双臂抱走,扶坐在马上。
转眼间策马奔腾,随军撤退而去。
峒关城墙上一面残存的军旗迎风飘摇,那一点赤色的“唐”字有如烧毁的裂帛余烬,战战兢兢迎接黑色潮水的翻涌。
“殿下,殿下……”葛萨急匆匆跑来,终于找到了颓坐在废墟中的叱炎,向他禀道,“殿下,恭喜殿下!峒关已被我们夺下来了!”
葛萨见主子目如死水,分毫不动,面上更是毫无得胜后的喜色。他不由上前俯身,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唤回他的意识。
他的手掌被男人遽然一把拧住,指骨快要断裂一般撕扯地痛。
葛萨来不及痛呼,只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眸光灰暗,眼底已是猩红一片,仿佛浸在了峒关满城的火海之中。
他唇间翕张,似在自言自语: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
百里外的凉州城内。
司徒陵早已候在城门口,等从峒关撤退的陇右军归来。
他望见了坐在崔焕之马上的辰霜,在她迟滞地下马后,上前将她拉至僻静处,疾声道:
“我近日整理你长姐留下的遗物,在一些密函中,发现一件极为蹊跷之事。”
“你速速随我来,必要随我一看!”
辰霜神情淡漠。
她已听了一路崔焕之言之凿凿的劝诫。无数理由砸向她卑微如泥的猜测,理智也告诉她,叱炎绝不可能是她的长风。
此时,又来一个。这回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她无神的双眼缓缓开合,像是被取走了三魂七魄,淡淡问道:
“何事?”
司徒陵目光掠过行进中的陇右军,避开人潮,在她耳边低声道:
“有关长风之事。”
第75章 条件
峒关陷落已是十日。
这十日间, 回鹘牢牢占据了峒关,时有黑压压的骑兵人马徘徊在凉州城外,一日之间,数度攻城, 此起彼伏。
陇右军在城墙上枕戈待旦, 昼夜苦战, 击退敌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女墙溅血,飞矢满楼。
陇右少帅崔焕之亦亲率百余陇右精骑,突袭敌营,烧其粮草,俘其士卒,双方各有来回, 胜负难分。
而拉锯战中, 最先消耗士气的,不是敌军的来犯, 而是城中粮草军械的短缺, 引来的惶恐。
第十日。凉州城都督府的议事厅内, 众人面对缺兵少粮, 即将告罄的城内军需物资, 一筹莫展,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少帅崔焕之劝诫。
“峒关虽有地势之险, 易守难攻,但却被敌军从内破开,轻而易举地夺城。峒关之后便是坦途一片, 沃源千里,极利于骑兵前行。失了峒关, 凉州城本就难守……”
“城内军民万石存粮已近耗尽。粮不足,百姓食茶纸树皮。将士们饥病已久,斗志溃散。已不知尚能扛下下一波进攻。”
“不如弃城退居东南百里外的宁州,回我陇右大本营再从长计议……”
陇右军麾下众将士议论纷纷,言辞闪烁间,不由望向厅正中,立于舆图前神色凝重的少帅。
崔焕之一身锃亮的明光铠甲染着了几道未拭干的血渍,色泽显得有几分黯淡。甲下的云纹缎袍勾裂了丝边,金线窜了出来,毛毛絮絮的,向来持重端方的他亦恍若未觉。
他已三日三夜未曾卸甲,墨玉发冠微乱,眼眸遍布血丝。其间,他未置一言,待人声消弭,他扫了一眼心事各异的众人,拍案厉声道:
“凉州失守,其后廓州、郦州、宁州等州便能全身而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是以,凉州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之。”
崔焕之怒而挥剑,重重砍下一角桌案,木屑迸飞间,他高声道:
“军师已向草原的河漠部求援,近千铁骑已在赶来支援之中。以我陇右残余兵力,殊死一搏,未必毫无机会。凡动我军心者,立斩不饶,有如此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再未有谏言。
语罢,崔焕之收剑入鞘,一双凤眸锐利地扫视已然噤声的众将,在一处昏暗的角落望见了辰霜。
她避开了各执己见的喧嚣人群,独身一人侧倚在墙角,双手抱臂,鸦青的鬓发掩住了大半边侧颜,看不见神情。众人激辩之时,她亦始终不发一言,似在沉吟。
崔焕之屏退了前来议事的陇右众将,向她走去。
此时,天边日头昏沉,辰霜却沉浸从峒关撤兵归来那一夜的骤雨纷纷之中。
那一夜,战败之师入城之际,天间下起了阵雨,时而瓢泼,时而淅沥。
司徒陵将她叫到凉州城墙角下的一处荫蔽的草棚避雨。
她举头,望着如注的雨水从棚顶草垛的缝隙间倾泻而下,听见他缓缓说道:
“自我归唐,我常想起你长姐,在宫中时的模样。近日来,她甚少入我梦,入梦了亦是凭栏独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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