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凉州风雨飘摇,和谈多拖一日,便多百人受饥荒饿殍,多百余将士守城战死,眼见就要到柝骨而焚,易子而食的局面……我,于心不忍。”
她顿了顿,不由忆起了今晨在城墙角看到的一幕。
枯树稀疏的荫蔽之下,一人为了饱腹卖了一双儿女,换得几个馕饼。最后不忍心,仍是掰下小块,一分为二,塞在了懵懂不知的两个孩童手中,转眼就抹泪远远跑走。
树下还有有一对兄弟,兄长正割股放血,煮熟了,喂入饿昏过去毫无知觉的弟弟口中。
当时,她自知无能为力,垂下头匆匆离去。
而她身为公主,她自小食得是民之骨血。她不是没有过怯懦。可她的民,却会因她的怯懦而自残,而杀生,而泯灭。
她别无选择。
从回忆中抽身,辰霜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道:
“若只以我一人,能速速止战。我,甘之如饴。”
司徒陵沉下脸,起身掀袍朝外走去,道:
“不可。我去找玄王商议。”
辰霜制住了他,摇头道:
“此乃大可汗的决意,他虽为一军统帅,又怎能左右上位者之意?你此番找他,也是于事无补,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说到底,我并无这个自信,在他完全恢复记忆以前,只我一人就可以令他与掖擎彻底翻脸。”
她眼中似有云蒸霞蔚,朗然一笑,似是哀恸,又似释然:
“不过,不必为我担心,我听闻掖擎可汗酗酒多时,甚至已下不了床榻,所以才有冲喜一说。”
“你可要想好了。”司徒陵闻言心中悲切,百念交集。他不禁问道,“且不论他是不是长风,你前去和亲,待册封可敦后,就成了他的嫡母啊……”
辰霜垂头,漫不经心地轻轻摆动着裙裾,淡淡道:
“实不相瞒,我另有打算。和亲前去到成婚当夜,必要选个良辰吉日,中间仍隔了数日。我有数日可筹谋,届时,待他查明身世,恢复记忆,他必不会任我嫁给掖擎。”
“你要赌?!”
“你这是在赌啊?”
司徒陵和崔焕之双双大惊失色,一人一手扶住她,异口同声道。
“是。我偏要赌。”辰霜淡淡一笑道。
“我看,你是疯了。”崔焕之摇头,一时竟全然语塞。他猛地一扬手,冷笑道:
“就算他真的是萧长风,就算你能把他找回来,那又如何?当年,河西军已近全军覆没。为何覆没,你我心知肚明。他若是回来,得知真相,难道不会因当年之事对抗圣上,进而对抗大唐吗?”
崔焕之此语振聋发聩,辰霜怔了一怔,神色又再度黯了下去。她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咬着牙厉声道:
“他是长风!他不会的!”她拼命摇了摇头,似是在自我肯定,“当年他不会谋反,现在也不会。我,相信他。”
“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一面之词。”崔焕之冷哼一声,凤眸凌厉,带着一丝讽意。
辰霜未再有言语,只余一抹惨淡的浅笑倔强地凝在唇角。
“司徒陵,你倒是说话啊,劝劝她啊……”崔焕之无言以对,用手肘捅了捅身边久久不语的司徒陵。
司徒陵闭上了眼。
他深知,她即将独身踏上的,是一条幽深且无返的道路。可她义无反顾,坚贞不渝。
以一己之力,救万民于水火。且心向往之,九死不悔。
像极了她的长姐。
良久,他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眼眸含雾的女子。忽而半跪在地,拱手道:
“臣,司徒陵,请为清河公主殿下送嫁。”
辰霜嘴角一翘,笑中带泪,点头道:
“准。”
“我……”崔焕之犹疑着。
辰霜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神色端肃,道:
“请崔将军守好凉州,等我们归来。”
她特地说的是“我们”,而非“我”。
万般笃定,毫不迟疑。
崔焕之仍是未缓过神来,错开她低垂的目光,望向别处,低声道:
“你……不怪我?若不是我……”
辰霜摇头,轻声道:
“我命如此,与人无尤。”
本是为了逃婚去的回鹘王庭,今日又要恢复公主之身再去和亲。
百折千回,这本就是命运埋下的伏笔,注定了要她遵循。
辰霜转身落下凝固在议事厅的两人,与候在都督府门外的香芝和凝燕一道回到了自己在凉州的府邸。
天街夜凉,风灌满袖。庭间的清荷全然开了,已近荼蘼。荷叶何田田,一风一波,漾在她心间。
草原不长荷花。这样好看的月下花开,今后许是看不到了。
许久,香芝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殿下,真的非去不可?”
辰霜“嗯”了一声,面上已无波澜,清晰地道:
“长姐之后,无人拉拢回鹘,更无人牵制祁郸。不仅榷市已停,战马供应也被垄断。长此以往,对凉州,对大唐极为不利。个中利害,不必我细说。我此行,定要扭转如此被动的局面。”
她缓缓举头,望向无尽的夜空中那一轮高天孤月,神容沉定,甚至含着一丝笑意,轻声说道:
“长姐去前,我答应了她,会替她守好大唐。她在天上看着我,我不能负她。”
她心念道,长姐若是还在,亦会赞许她的决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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