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芝和凝燕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相视一望,齐声道:
“奴婢与殿下同去。”
不是一句请求,而是一句陈述。
辰霜心知阻不了她们,便也点头应下。
不知为何,这一桩如此沉重的身前身后事,她下了决定后竟觉身轻如燕,心间畅快。
“这几日,将长姐留下的嫁妆单再理一份,依样置办就成。记得多备下一些中原药材,草原上稀缺……对了,草原这个时节,夏日有飞虫睡不安稳,还得再备一些绡帐……”
凝燕和香芝一一应下。
望着她自言自语,掰着手指列下一些在中原极为寻常的物件。两人不由眼中发酸,偷偷抹了抹眼泪。
当年她们眼见着宴海公主出嫁回鹘前,可是在宫中闺房里大哭了好几场。她们转眼间,竟又要送另一位公主远嫁腥膻之地。可这位小主子,只是眼眶泛红,落了几滴泪,转头便开始筹谋起来。
“至于嫁衣……”她们听到她顿了顿,若有所思一般。
二人听到“嫁衣”二字,心下深深叹息,垂下的头更沉。
主子这般好看,穿上女子最美的嫁衣却不是要嫁给她最为心爱之人。
辰霜交待完后,回至自己厢房中,屏退了旁人,将房门轻轻一关。
暗室中,人的一呼一吸都极其明显。她的心跳怦怦然,来不及点燃烛火,而是径自从宝箱底部悄悄拿出来一件喜服。
借着清冽的月光,喜服的红,被衬得煞是平庸且俗艳。
她轻抚其上有些粗糙的凤凰纹路。
针脚粗大,镶绣曲折,并非贵品。当时是应急采买,也并不合身,她也仅穿过一次。
就那一次,让她念了半生,定了终生。
她将喜服紧贴在怀中,有些粗糙的缎面衣领摩挲着细嫩的颈,像是有一双长有厚茧的手正柔情地抚摸她微凉的肌肤,引她流连,引她情动,引她奋不顾身。
她已决意,用这身最纯正的红衣,再赌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1】“束身归阙”是一个典故,阙是指宫阙,指边关重兵世家权柄交替承袭,需有人入宫为质。
第77章 绝路
数日后。
盟约已立, 盟书已定。圣旨即下,大唐公主于凉州出嫁。
回鹘依约退兵,玄军得了可汗之令撤出了峒关。
葛萨收拾完残局,最后扯去城墙上悬挂的玄黑军旗之时, 他唇角下沉, 略带不甘心地瞥了一眼在旁专心致志在拭剑的主子, 朝他道:
“我们这损兵折将的,一城都未拿下,倒是什么好处没捞到,大可汗又要娶大唐公主了。”他将玄旗折好,放入怀中,努了努嘴又道,“这位清河公主大名, 我可是从未听过, 也不知是不是假的,唐人一向贯会糊弄。”
叱炎不语。
这个名字, 他却似有那么一点印象, 陌生却又熟悉。脑海中的这两个字, 好像本是被深深烙在石壁上的篆刻, 却久经风霜雨雪, 被打磨了边缘而变得模糊不清,辨认不出字迹来。
可他怎么都回忆不起来。
罢了, 既是大可汗要娶的公主,与他又有何干系。
叱炎目光从他手中的宝剑上收回,转而向东遥望凉州城的方向, 隐约可见蜿蜒百里的巍巍女墙轮廓。
他漫不经心道:
“事关盟约,他们必不敢造次。”他随即大手一挥, 背身朝城下走去,“走了,去替大可汗接亲了。”
他也要去接他的人了。
阔别数日,他心中藏了好多话想要问她。
一想到她,叱炎唇角微微勾起,脚步不由快了起来,疾步下到峒关城,回到城外整军待发的玄军中,跨上了最前头的那匹玄马。
泱泱万人玄军骑兵在他身后,在天地间有如宣纸上一勾苍劲有力的笔锋。
四侧是茫茫戈壁,无边无垠,眼前是高峻耸立的峒关。黄沙飞扬,风烟滚滚,在日照下有如片片金鳞,渐次而开。
全军延颈而望,静待从凉州经由峒关出嫁的又一位大唐公主。
为首的玄衣男子马上雄姿英发,威仪万千,目光如注,唯有薄唇间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午时之际,风云忽变,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一大片泼墨般的天穹低垂如彀,紧紧逼近其下雄踞关隘的城墙。
黑云压城城欲摧。天欲雨,潮湿的气息萦绕在兵戟甲胄之间,渗出细小的水珠,不经意落入砂石地表,转瞬无踪。
暴雨将下未下之际,最是沉闷难耐。
万籁阒静中,“轰”地一声响。
沉寂已久的峒关城门终于自内洞开,由一道狭小的缝隙缓缓张大。一束天光从门内折射而出,冲散了漫天蔽日的阴霾。
一队人马从中而出,鲜红的旌旗在狂风中奔扬,全然舒展如赤羽飞鸟。这一队大唐的送亲队不过甲兵百人,驮马百匹,却走出了浩浩荡荡的阵势。
扫视了一圈,叱炎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弭,浓眉蹙起,心间一沉。
没看到她人。
只看到了队伍前方,身材高大笔挺的司徒陵,仍旧是那身青灰对襟长袍,右臂衣袖空荡荡的,被大风吹得凌乱地掩在身后。
他的身前,队伍的正前中心,款步走着一个红衣女子。
那便是今日和亲出嫁的清河公主了。
这位一袭血色嫁衣的女子,是昏暗天地间唯一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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