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按照公主的吩咐一一发完了。跟随公主的医官还有嫁妆里带来的草药医书都分给了巫医帐。听说大唐医官有救无类,这几日大家都去求医治病,把巫医帐围了个水泄不通。”香芝指着帐外的人群,面露喜色道,“大家都感念公主的恩德,这几日来可敦帐拜谢的人都不少呢。”
“能出一分力是一分。多积一些功德罢了。”她叹了一口气。
“两位公主功德无量,是万民之幸。”香芝见她轻蹙眉头,似有心事,不时说了些好听话逗她。
清河心绪平静,望着帐外此起彼伏来谢恩的人潮。
有伤病缠身的将士,有断肢残足的士兵,有从各部逃难而来的饥民,有看不起病的女奴。众人彼此搀扶,井然有序地朝可敦帐叩首,叨念些什么祝语,抹一抹眼泪再走。
她紧蹙的眉目稍舒,近日来难得地展颜一笑。
此生,她罪深孽重,他杀伐太过。如果有功德,都积在他身上,如果有报应,都报在她身上罢。
***
暮色四合,连绵千里的毡帐丛燃起了参差错落的火杖,点点如星河璀璨,徜徉在一片无尽的雪白中。
王庭的空地上,搭起了临时的毡帐作夜宴之用,宴席看场,群臣毕至,觥筹交错。
一丛丛碧眼胡姬衣衫轻薄,肚脐袒露,舞姿妖媚。喑喑哑哑的胡琴却弹唱着哀悼逝者的歌谣,如泣如诉,被湮没在众人饮酒作乐的欢歌笑语中。
玄王殿下步入席间之时,全场须臾静了有半刻。胡乐“嘶哑”一声立弦止音,众人纷纷停酒收声,终止了交谈,齐刷刷地望向一身玄袍,面容冷酷的高大男子身上。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蹀躞革带扣在腰间的陌刀还淌着血,浓稠地血流凝结在刀口上,时不时滴落在地,在洁白的毡毯上留下一道干涸的血线,煞是醒目惊人。
他目不斜视,冰冷的眸光落在正前方的高座上。
高座上,浓妆美艳的大唐公主和风流清俊的宰相希乌正在耳语,相隔不过半臂之距,赤色镶绣的袖边和青灰汉袍的怀袖时有摩挲。
见到来人,公主面色微微一动,希乌仍是眉目含笑,随即退去另一侧。
玄王一言不发,顾自坐于上席,沉默着饮了一口案上已倒好的酒水。
“玄王都来了,朱丹王怎么还没来?”一个膀大腰粗的男人先吼了起来,声音响彻席间。说话的是年龄最大的药罗王,他约莫四十的年纪,一头乌黑卷发,小眼宽鼻,目如秃鹫。腰间别着各式各样的锐器,走动起来,庞大的身形一摇一摆,连带着锐器一并作响。
希乌起身,敛袖于腰前,不动声色地说道:
“药罗王稍安勿躁。玄王殿下到了,即便朱丹王未到,夜宴也该开场了。”
“大可汗不幸身故,今夜众王相聚,正是为了可位一事。”他从怀袖中掏出一卷卷轴,朝席中众人一挥,道,“掖擎可汗临去前,已立下遗诏。”
希乌摊开黄皮卷轴,朗声道:
“遗诏有令,大可汗之位,传与玄王叱炎。”
他话音未落,一时场面骚动不已。
药罗王的亲兵已齐整地拔刀出鞘,他本人骂骂咧咧地上前,指着玄王道:
“他哪是什么玄王,他一个汉人,有何资格继承汗位?”他肥胖巍巍的身躯一挺,从希乌手中一把夺过那卷遗诏,徒手撕了个粉碎,一脚踩在地上,吼道:
“假的,假的遗诏!父汗怎会立一个汉人为下任可汗?绝不可能!”
见玄王面色无波,径自饮酒不语,药罗王上前几步,跳脚道:
“别以为我在外部不通消息我就不知道你的把戏了。父汗死的那一日,就你玄王在场,还派兵封锁了王帐,将在场所有人全部镇压,至今还扣在你玄军营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边说边抹了抹酒糟鼻,故意朝众人喊道:
“哼,生怕别人猜不到你要杀父夺位似的。”
此语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更有大臣起哄似地径直呼道:
“大可汗英名盖世,怎会丧于你这畜生手中!”
“弑父弑君之人,如何配当大可汗?我不服!”
“玄王滥杀成性,怎配为我回鹘可汗!”
一封真遗诏,竟让玄王成了全场的众矢之的。
药罗王双手插着腰,拨动着腰间的利器,朝案上的玄王挑衅道:
“怎么,玄王不敢回话?我说错了吗?你可有话说?”
玄王缓缓放下酒杯,从容不迫道:
“我,无话可说。”
出人意料,众人哗然。
“你……你这是承认了?可汗之位怎能落入你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手中。”药罗王未曾想他竟毫不遮掩,承认地如此迅速,更是来了劲,在席间大放厥词道:
“诸王之中,我乃长子,最有资格继承汗位。我就该是下任大可汗!”
台下有附和之声渐起。
得势的药罗王说到兴头上,挺着大腹便便走向了大唐公主的席位。他一双小眼,看她的眼神流露着贪婪和欲念,毫不顾忌着上下扫视着面白唇红,红衣娇妍的公主。
方才在席间,他已注意这位未来可敦许久,奈何希乌一直在她身旁,他不得空亲近,此刻见她幽然独坐,欺霜赛雪,像是一朵盛放于寒峰的雪莲,他心中邪念升腾,腹下火燥不已。
他是被掖擎放逐在外的义子,今生今世本是与汗位无缘的,哪敢肖想泱泱大唐的高贵公主。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