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的那个萧长风,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今日我就要重回凉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长风抬手举剑,缓缓下放,指着眼前的女子:
“公主殿下,请你让开。”
清河垂下头,松开他的缰绳,缓步离去。她身体绵软,周身的所有力道都凝在了行进的脚上,每一步如陷深渊,走得极其缓慢而郑重。
待行至峒关城门与玄军中间,她收步立定,昂首与马上的他遥遥相望:
“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就算你以重兵打下峒关和凉州。他日,陇右崔氏未必不会再反攻夺回。如此冤冤相报,大唐西境将永无宁日。”
“西有回鹘、祁郸,北有北狄,群狼环伺,凉州危机重重。河西、陇右二军为大唐西境兵力最重,两军此番内耗之后,无论鹿死谁手,死伤惨重,渔翁之利在谁手中?今后何人守得住凉州?”
“我已入两军弓箭手射程,今日,若是你们硬要开战。”清河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凄美的笑意,她张开双臂,迎风扬起头,一字一字道:
“我便以身为殉,做第一个战死之人。”
身如蒲草,坚定不移。
风不止,衣袍纷飞不止。
城门前的广袤大地上,她的身影柔弱如一截柳枝,掩不住铁蹄掀起的一阵黄沙,可她卓然屹立,分毫不退,一双纤臂似有千钧之力,仿佛都只身挡住了前方的千军万马。
玄军将士屏息以观,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动手,甚至有一众已搭箭弦上的弓箭手默默放下弓矢。
且不说主帅并未下令攻城。即便军令如山,他们心中也存了几分犹豫。
在场的玄军诸人不少都是受过清河公主恩惠的。她昔日为玄王帐中女奴之时,就曾在巫医帐中多番救治伤兵,多少重伤之人经由她一双妙手恢复生机。待她成了可敦之后,更是每日施粮赠药,风雨无阻,王庭军民皆感怀于心。
此刻,玄军无人下得了手,无数道探寻的目光向最前方的主帅望去。
高坐马上的白袍将军忽然飞身下马,朝着眼前坚定不移的女子走去。
他的双眸无法再错开,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她。
相隔的距离原来越近,日光投下,将他身前的阴影拉得很长。他的影子,早已先一步拥住了她。
可他自己却不能。
最后,在一步之遥的距离下,他停下了脚步。
看似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他想将她拉走,不要横亘在他与崔氏的仇恨之间,让他可以迅速了结这一切。哪怕心中为当年之事恨意难消,但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无法控制的冲动,不愿她再为他受伤。
自从知道真相的那一日起,他自知早已身陷无间地狱,此生难有回头之路,却不想再将她牵连进去。
他与她,已相隔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在这头,恨嗔怒痴,与她渐行渐远;她在彼岸,不离不弃,一声一声,声嘶力竭,唤他回头。
此时此刻,看到她想要以身为殉,他心如刀绞。
他垂下了眸子,眼底的余光映出了女子异常惨白的面容,往日薄红的双颊已是毫无血色。
下一瞬,她似是体力不支,身形一颤,直直倒了下去。
恍惚间,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搂住了坠落的她。
在他怀中,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虚无的雪花,毫无重量,随时都会消融不见。
她秀气的黛眉紧紧蹙着,眸光黯淡,仿佛随时都要湮灭,泛白的唇瓣抿成一条细线,轻声道了一句:
“你可忍心?这是我替你守了五年,你守了二十年的峒关……”
“长风,不要攻城……我,我带你,回凉州……”
第89章 魇症
峒关城墙上, 陇右军将士亲眼所见公主殿下竟晕了过去,纷纷大惊失色。此刻众人心口亦是紧紧绷着,手心都捏出了湿汗。
司徒陵望着城下那缕在风中坠落的雪色身姿,心中焦急。他看向一旁目眦欲裂的崔焕之, 问道:
“崔将军, 如果只放长风一人入峒关, 将他的大军拦于城外,你可允准?”
“就算我允准,他又怎会就此收手?”崔焕之回眸,冷冷道。
“我自请出城劝服他。”司徒陵沉声道,“我担心清河……”
“准。”崔焕之双拳紧握在女墙上,低声道,“你去告诉他, 若他以萧长风的身份攻城, 便是谋反,诛九族之罪!”
他咬牙, 抬手猛地一拍墙壁, 垂头恨恨道:
“他若是敢谋反, 清河当年所受的苦, 就全白费了!如此, 我还不如当初一剑杀了他,省得让清河这般痛苦。”
司徒陵领命后下了城楼, 朝那一袭白袍飞奔去。走近了,他慢下脚步,望着屈膝扶着清河的男人, 面沉如水,幽声道:
“长风, 你如今率回鹘大军压城,此举与谋反何异?按唐律,诸谋反及大逆者,逆事已行,皆斩。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若为谋而未行,绞。”
“我知你不怕死。但,”司徒陵顿了顿,目色苍茫,遥望广阔无垠的天际,悠悠道,“像我这般,成为叛将,一辈子背负骂名,与所爱之人终生难以相守,无法以司徒陵的身份建功立业。司徒家因我一人,自此被钉在耻辱柱上……”
司徒陵的面色古井无波,似是再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过往平常之事,唯有不断翕张的眼睫泄露了他一丝隐忍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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