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踏在她踩过的水滩,蹚着她浸过的浑流,一步一步,仿佛要将地面碾碎,朝囚室内气氛暧昧不明的二人走来。其间,他已张开修长的五指,拔出腰间的长剑,出鞘之音凄厉如裂帛。
待他行至身前,清河望着他,那张俊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森然。湿漉的眼神中是无边的冷漠,残留的恨意在暗中阴燃滋长。
此时,她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崔焕之大步迈开,已先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隔绝了二人对视的目光。
下一瞬,来人手中的长剑已抵上了崔焕之的喉。
“不要杀他。”清河见状,从崔焕之背后移步而出,目如星光,芒寒色正。
“你每日在梦里都喊着不要我杀他。”长风手腕转动剑柄,将寒峰般的刀身在手无寸铁的崔焕之手臂上反复地摩擦着,低声道,“我今日便是要杀了他,你当如何?”
“我不记得梦中之事。但崔焕之,你确实杀不得……”清河下颚微微扬起,带着不屈与抗争。
“清河,你别求他。”崔焕之低睨了一眼架在颈侧的利刃正不断来回,只差分毫就可刺入他咽喉。他的喉咙上下一滚,刻意地嗤笑了一声,偏生低首凑近身旁的女子,在她耳垂间柔声说道:
“我少时走马章台,见惯风月。可我当年在宫中初次见你,便心生欢喜,誓要娶你。无论我如何讨好,你都从未对我笑过。我当时就想着……”他故意顿了顿,咧嘴一笑,道:
“你若是能对我笑一下,我命都给你。”
他昂首,凤眸睥睨,高声朝执剑之人道:
“如今,这条命已被他折辱多日,不如让他一剑杀了我求个痛快。”
话音未落,颈上刀刃猛地一偏,已将皮肉割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长风住手!你不可杀他。”清河抬眸,眸光万钧,撼动人心。
执剑之手垂落下来,他唇角下压,耐着性子,克制着怒意,对她道:
“你让开。这是我与陇右崔氏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他大手一挥,呵道,“来人,将崔焕之扣押。送公主殿下回府。”
崔焕之大笑着,又被拖回了最尽头处的刑室,狂妄无比的笑声回荡在幽深的地牢长廊,一会儿便消散在了雨声中,随之响起的,是清脆的镣铐相撞之声。
长风收剑入鞘,回身大步朝牢门走去,步履沉着而钝重。
清河快步追上离去的男人,抬手抓住了他湿凉的腕袖,紧紧扣住。
男人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看她,面容冷峻,自上而下睨视着她,渊深的目色中映出她微启的嘴唇。
她眉心直跳,玉白的指尖几欲掐破掌肤,缓缓说道:
“你放过他。当年之事,根本不是他,不是陇右军。”
他沉着脸,似是已然腻烦,侧首朝身后的亲卫令道:
“送她回去!”
清河错开几个犹豫着向她逼近的亲卫,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颤声道:
“是我。当年一切,都是我!”
长风倏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忽而对身后的亲卫怒喝道:
“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地牢。牢门“啪”地一声再度紧闭起来,外头的风雨和光线一丝都透不进来。
二人在黑暗中面对面站立着。各自的面容无法看清,唯有四目相对,湛湛生光。
此间静得落针可闻,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如此急促,如若擂鼓。
清河立着,凝望他许久。
眼睛适应了这样暗的光线后,他的面庞在她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她已有半月未曾当面见他。
英朗的下颔线已生青茬。硬挺的下颚微收,瘦削了几许。锋利的眉宇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倦色。
此刻,湿漉的雨水将他的轮廓衬得更加英挺分明。他微微泛红的眸光像是有水汽凝成了重霜,冷意彻骨,可内里还燃着幽明不定的火焰。浓重的眉骨间坠着一滴晶莹的雨珠,一直迟迟不肯落下。
只是这样俊美的面,柔情的眼,不知今后是否还能见到。
静了片刻,清河等不到他眉间的那滴雨珠坠落,轻叹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她启唇,开始说道:
“一月前,那个回鹘的雨夜,你质问我当年的真相,那时,我其实只说了一半。”她顿了顿,看到他眼睫一动,目光闪烁了一下,继续道:
“另一半,要从十年前说起。”
“你知道的,因我的母妃身份低微,我自小备受宫人冷落,连女史都可以欺侮于我。于是我便一门心思只想出宫,重获自由。”
“所以,我步步为营,幼时费尽心机与你相交,不过是为了笼络于我有用的高门贵子,博得一个可以出宫的机会。”
此句说完,她看到他的脸色全然变了,眸中渐起了厉色。她反而垂头幽声笑了笑,款步向牢门走去。一片晦暗中,细碎的微光从门缝里落下,在她皎白的面靥投下斑驳的阴影。
她向着那束光扬起了头,微微眯着眼,挑眉道:
“最后,终于让我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十年前回鹘兵临城下,河西军入长安救驾,你在宫门遇到逃难出宫的我,你以为是上天的缘分么?其实,那是我的蓄谋已久。从那一日起,我就是一颗安插在河西军中的棋子。”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