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雪褪去了身上的袄子,盖在了她的头上,转而将她的雪氅披在自己身上,半掩住巴掌大的小脸,捂得严严实实。
看着清河逐渐凝重的神色,翠雪反而嬉皮笑脸道:
“做戏做全套,再取贵人心爱之物一用。”语罢,未等清河反应过来,她已轻巧地取走了她手中的银雕匕首别在了腰际,道,“祁郸人看汉人女子都长一个样,只靠身上物件来辨别。贵人放心,此计稳妥……”
“不可。我不同意。”清河明白了她意欲何为,低斥道,“此乃国事,由不得你胡来。将氅衣和匕首还我。”
翠雪纹丝不动,突然正色道:
“我已受够了在巴果臧身边以色侍人的日子,只求得一解脱。贵人此一去,我留在祁郸还有何意义?”她抬手抹泪,笑中带泪道,“我本就打算最后一次为长公主,为贵人,为大唐效力了。奴婢,恳请贵人成全。”
清河摇了摇头,神色坚毅,不肯答应。
她想起了在肃州初见翠雪之时,问她为何不和自己一起跑走。她当时白了一眼,道:
“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
初闻不解话中意,再见已是局中人。
清河心痛难抑,扶住了她柔软的双肩,垂首泣道:
“这是我应尽之事,无需他人承担。待河西军破城后,你就自由了,不必再受巴果臧所控!”
翠雪不语,只是拔下了清河头上那枚金钗。她望着手掌中静静躺着的金钗,拇指一寸一寸抚摸上面细腻的凤鸾纹路,粉面微微抽动了一下,是沉湎,亦是哀恸。睹物思人,原本轻快的语调带了一丝哽咽:
“长公主的金钗,想不到奴婢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
她手握金钗,屈膝跪地,行了一个稽首大拜,随后,颤抖的手缓缓将金钗插-入自己的发髻。她目中泪光莹莹,倏忽释然一笑,对清河道:
“若非长公主护佑,奴婢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此生蒙受公主大恩,死不足报。今日能随长公主之物殉身,奴婢死而无憾。”
说完,她霍然起身欲走,清河抬手死死拉住了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贵人,有缘再见。”翠雪轻飘飘从她手中抽走了衣袖,最后朝她抛了一个媚眼,神容轻浅,一如当初与她在销金窟作别时,说得也是同一句调笑戏言:
“我走啦,你等着你的情郎来救你吧。”
未等清河反应过来,木门再次大开,无数燃着的火把照亮了斗大的暗室,翠雪挡在她身前,一甩氅衣,柳腰袅袅,被一群祁郸士兵架着离去。
木门再次紧闭,留下黑暗中的清河颓然倒地,泣不成声。
***
肃州城建于蜿蜒山岭之上,城墙高砌,楼阙崔巍,有百尺之高,如同一座玄峰耸立于蔼蔼云间,隔绝了塞外连绵无尽的苍茫夜空。
城门前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万点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弥漫的夜雾驱散开去,隐约可见一支色泽斑驳的庞然大军,迅速向肃州城推进。
马蹄铮铮,有如雷声隆隆,震彻天地,席卷而来。
最前头的主帅,一袭醒目的白袍,燃烧的火光照耀出他平静的面色,其下掩映着汹涌的杀意。
他的身后,集结了河西军,回鹘玄军,与河漠部骑兵,已严阵以待,剑拔弩张。
“攻城!”他扬臂一呼。
霎时,万千带火的流矢飞向肃州城,照亮了城墙漆黑的岩壁,将黯淡的夜空照得有如绚烂白昼。火光所至之处,城墙上一个个密集的黑点稀疏下去,痛嘶声一片。接连不断的飞石由弩车向城楼投去,掠过无数道悠长的弧线,很快在绵延的女墙间砸出一个个硕大的口子,血流喷薄如涌泉。
肃州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最中间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听声音正是主将巴果臧:
“河西军即刻退兵,主帅入城束手就擒。否则,我即刻杀了你们大唐的公主!”
长风心口猛地一收缩,眯起了猩红的眸子。
火光浮动,城堞间显现一个被挟持的白色身影,太远了看不清面容,只见雪白的氅衣被风吹起,露出她娇小的身姿。
那点白,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亮色,令眼前浩大的火海都黯然失色。
养宁远和凝燕同时认出了那个身影,大声惊呼道:
“将军,是公主殿下!”
长风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接着缓缓抬臂,示意将士们停止攻势。
似是算准了他定会答应条件,巴果臧已有恃无恐地将城门打开了一小道缝隙。那道口子黢黑无光,犹如深渊张口血盆大口,在静静等他入瓮。
金戈铁马渐息,□□刀剑收起,天地间仿佛骤然安静了下来。
惊天动地的战场上,众人屏息以观。
他没有犹豫,一夹马腹,甩开缰绳,向那深渊奔去。
“萧帅,不可!”身后传来几个副将的疾呼劝阻。
他如若未闻。只是高扬起头直直凝望着城墙上那抹倩影,像是被那束柔白的天光所指引,向她飞驰而去。
一人一骑,只身入城,义无反顾。
他策马左突右进,躲避不断朝他飞来的纷纷箭雨。他自是早已料到,巴果臧根本没想要他入城束手就擒,而是想在阵前就将他当场击杀。
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有他的心之所向,为此所向披靡,死生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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