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大人,是个女婴。”
希乌心间一颤,想要从医女手中抱过女婴,却又陡然收回手。他猛地掸去了两袖间冰冷的霜雪,才将那一团娇软接了过来。
明显感到双臂的颤抖。他定定望着被锦裘包裹的婴孩,寡淡的眉,眼皮褶皱很深,还未完全张开,隐隐可见晶莹浑圆的双眸,秀气挺直的鼻子,一张不过他指甲盖大小的小口开开合合,哭声嘹亮无比。
在他发呆之时,医女指了指帐内,向他低声道:
“她说,有话与大人说。请大人入内一叙。”
希乌抱着女婴进入帐内。
毡毯上,地上血迹斑斑,帐内进进出出都是收拾着血水和血布的侍女。他的心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揪紧了。
榻上的女子浑身被锦衾包裹起来,只露出头颅。面色惨白,唇色发青,唯有双眸明亮,如有清光泻下。她望着他缓步走来,神色凝滞,张了张口,道:
“我今日诞下凤儿,若蒙大人不弃,我愿让她尊大人为义父。”
希乌眉梢一动,猛然抬首看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犹疑道:
“你说什么?我要囚你,还要杀你夫君。你竟要你女儿认我为义父?”
清河微微颔首,汗湿的鬓发有些蓬乱,蜿蜒在锦衾镶绣的纹路上,道:
“我夫君乃河西主帅,位列西北三侯之首,大人乃回鹘摄政王,位同大可汗。有亲父和义父相护,我女儿从此在西北无人敢欺,自是贵不可言。若大人愿意收她为义女,从此大唐与回鹘,以此女为系,永结秦晋之好。”
“我心思歹毒,你不怕我教坏她,甚至加害于她?”希乌眉间一凛,双目深邃,声音更沉。
“希乌大人,乃至诚至真之人。”清河摇了摇头,看向怀抱着婴孩,一脸错愕的希乌,她的面上浮出一抹虚弱的笑意,道,“我知大人对我长姐痴心一片,不愿再娶妻生子,为我长姐之仇,殚精竭虑。待我女儿长大成人,便会敬你重你如父,只望你今日放过她亲父,与我大唐河西结百年之盟,共同对抗外族。”
“且大人精通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皆属上乘,今后大人于我女儿,就是亦师亦父。”
“汉人如此多的鸿儒大师,你要我一个混血胡人来教她六艺?”希乌一怔,双目微睁,几乎要张口结舌。
清河气息有些弱,语调却很重,干裂的唇口翕张,手指无力地攀在榻沿,朝他扬着颈,低声道:
“大人所学六艺,无一不是来自我长姐,大人教她,便如我长姐亲授一般。我对长姐,心怀惦念,此生不辍。还请大人答应……”
希乌心中的狂喜已压过了慌乱和震惊。他眸光下敛,望了一眼怀中的女婴。虽然此时还看不出样貌,已有几分美人胚子的雏形。他能想到,这个女婴长大成人后,定有几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影子。
这个女婴,这是他今生所能得的,与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唯一的联系了。
如此作想,他一时竟舍不得将女婴送还。
最后,他爱怜了看一眼怀中娇儿细嫩的面颊,还是将女婴放回了榻上,她的阿娘身边,之后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去。
掀开帐帘,他一眼看见被他几十个的牙兵牢牢摁在雪地上的白袍男子。他深深凝望了那人一眼,目中有嫉恨,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
他随即挥了挥手,让牙兵退去。本已战至力竭的男人失了桎梏,拔腿飞奔向帐中而去。
帐内很快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婴孩响亮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希乌转身,向无边无垠的夜色走去,大雪仍在下,又渐渐落满他一袭青袍,在晦暗中闪烁着皎洁的霜华。
他本是孤身一人,却又不再是孤身一人。
***
草原的官道上,数千河西军簇拥着前方一辆宽敞马车,向远处壮阔的凉州城而去。
清河已精疲力竭,倚在长风怀中,半身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她微微偏过头,身旁的小女婴已恬静地睡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所爱之人皆在身侧,方才的惊险,仿佛只是幻梦一场。
外头疾风骤雪,安稳行驶的马车内只有夫妇二人的低语声。
“夫人辛苦了。”她的夫君一身是血,来不及换衣,就将同样鲜血满身的她抱在怀中。
“是我不好,不该冒然出城。差点害了夫君……”她近日极易感伤,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拭去她滚滚而落的泪水,将她颤抖的手指紧扣起来,柔声慰道:
“夫人历经艰险,为我诞下一女,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们女儿像极了你,脸小小的,鼻头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看着夫君忍不住比划着婴孩的面庞和小手,俊挺的眉眼间温柔如水,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清河心中欣慰,她刚要张口,忽觉腹下猛地一缩,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惊呼道:
“唔……等一下,还有一个!”
……
数日后,都督府喜获龙凤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凉州城,举城同庆。
经此龙凤胎一诞下往后,大唐与回鹘竟百年未有征战,边境太平,生民安泰。
河西民众一致以此龙凤双儿,为天降祥瑞之兆,一时间竟传得神乎其神。
稗官野史纷纷着笔添墨,极尽美谈之能事。民间对河西都督与其夫人,这对神秘莫测的神仙眷侣,本就已列为一世传奇,如此一来,更视为之仙人神女,下凡佑世,添天人咏叹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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