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陵摇了摇头,道:
“帮都帮了,岂有后悔一说。”他沉默了片刻,别过头去不再看她,道,“自洛阳后,我只是觉得有些不认识你了。今日,人命关天,如此行事,未免太过狠辣。”
“狠辣?”宴海微微一怔,抬首望着他幽声道,“陵哥,你说我狠辣?”
她看他欲言又止,心中漾起一股无名的苦涩。
她不能怪他。因为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和他会经历怎样的生离死别。而这些苦难,都是那些人一手造成的。
司徒家三郎,向来良善仁厚,在他看来,她如此行径,见死不救,确实算得上心狠手辣。
宴海扯了扯唇角,下了榻,缓步来到他身旁,抬臂露出一截皓腕,玉指轻勾,紧了紧他浸了血斑的襟口。
“可是,有人欺负我,陵哥你也不帮我么?”
娇语一句,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
司徒陵面上一热,想要后退避开她微凉的指间触碰,却最终只是敛了敛衣襟,掩住了那片他不想让她看到的触目血迹。他的声音又沉又哑:
“谁敢欺负大唐宴海公主?”
谁敢?宴海失笑。
他们都敢算计她,为何她就不能算计他们?
她就是要用这“巧合”的天灾,让他们惧怕,不敢再动她。
“鸾失碧霄,凤不还巢,天下素缟。”她又默念了一遍童谣的下阙,回想起了在回鹘时孤苦无依,夜夜思乡的日子,此时倒觉得分外可笑。
她收回失焦的目光,定在眼前面容沉毅,身材壮阔的男子身上,倏然笑得柔情似水,笑中含泪,哽咽道:
“陵哥,我做了个梦。这些都是梦告诉我的。梦里,我母妃和舅爷都不在了,他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没了倚仗,要我去和回鹘和亲,只有你不嫌弃我,一直帮着我。”
“和亲?”他目露惊异,喃喃道,“就算你梦中之事一一应验了。可外邦求娶,一向是晋封宗室女为公主,送去和亲。你是大唐公主,怎会要你去和亲?”
她摇摇头,没有答他,只是越哭越伤心:
“我本是想着,我若是失了贞,父皇或许就不会送我去和亲了。于是洛阳那夜,我去求你,可你,不肯要我……”
“我……”司徒陵心潮渐起,耳根泛红,千言万语凝在唇舌间不知如何开口。
她缓缓从他的襟口收回了手,喉间挠人的凉意渐渐散去,司徒陵怔忪时,身前已覆上一团绵软。
一双玉臂缠绕在他紧实的腰际。她贴身拥住了他。
司徒陵瞳孔微睁,身体僵直,手足无措。
在洛阳那夜,他犹豫片刻,仍是推开了她。
此时此刻,他垂眸望着暗自落泪不止的少女,却始终没有抽身离去。
他舍不得离去。
“别怕,梦是反的。”他听到自己模棱两可地说道。
怀中的少女没有言语,只是轻声啜泣着。随着她刻意压低的哭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要一片片碎裂开来一般。
她为了那个荒诞不经的梦,竟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危难之际,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他何德何能。
司徒陵眼底暗流涌动,凝视着下颚间抵着的几缕云鬓,忍不住想要抬手抚慰她,想要放肆一回。
腰间忽地一松。她已退却。
她侧身错开他,低垂螓首以袖拭面,随即恢复了端肃的神色,低语道:
“天亮了。我该出宫去了。”
司徒陵已微微抬起的臂凝滞在半空,只得缓缓收拢了手指,漫不经心地放在背后紧握成拳。
“还有一事请陵哥帮忙……”她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回眸望着他,眼中清光涌动。
“何事?”司徒陵的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希冀。
“三日后,回鹘使臣来宫中和谈。圣上宴请他们之时,我想混入禁军中旁听。”
虽然他没有作声,但她就是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
许久,晨光熹微,人走了,马车声也远去。
房中,还若有若无地可以闻到伊人留下的幽香。
司徒陵独自伫立在榻前。
他闭上双眼,仿佛仍能感受到,那双藕白的小臂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将他越缠越紧。
***
三日后。
大唐帝王宴请回鹘使臣的席面盛大,开在了宽敞的清泰殿。
李宴海穿着勉强合身的禁军银甲,跟在司徒陵后面亦步亦趋。
其实她的身姿比他矮足足一个头,其实只消仔细一看,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可没人会说什么,谁不知道宴海公主身份尊贵,且与禁军副统司徒将军自幼-交好。
殿内的侍卫们纷纷睁一只闭一只眼,望着二人掠过一道道蟠龙柱,往里走去。
“这里有胡人,你跟紧我。”司徒陵扫了一圈宴席间已开始大口喝酒的回鹘人,毫无礼节,不由皱了皱眉。
宴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朝那圈豪饮的回鹘人望过去。
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碧眸。
目光交错间,她顿时只觉呼吸凝滞,差点要跌坐在地。
那个玄衣赤领的锦袍胡人,高鼻深目,眼窝深陷,身材精悍,气势凛然,在一群胡人间显得犹为出众。
所幸,那人只是在她面上顿了一顿,很快挪开了视线,偏过头独自饮了一口酒。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