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不忍用笔勾去,而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多余的一笔墨迹。
她不经意回头,睁大清澈的眸子,低吟一声,轻声道:
“襄哥哥,好痒。”
分明纯真至极,吐露的言语却幽涩勾人,浮想联翩。
鼻尖点墨一滞,泅染了他雪白的僧袍,晕开深黑的烙印。
他凝神定气,一笔一划,行云流水一般写就一篇经文。
她没有再逗留,得意地离去。
从此,他写一笔经文,都会想到有一段最是神圣的佛偈,曾经被他一笔笔抄在最是糜艳之地。
然而,从前每一回的梦,她的身影最后都会如霰雪一般散去,化为光晕中不可触、不可寻的幽芒,隐入他浓黑的眸中。
可这一回的梦,她却始终徘徊不去,行为更加放肆。
连画面都清晰至极。好似是在乌兹王庭的佛殿,又像是在他幼年少时修行的佛窟。
雕刻的佛像不过泥胎木塑,只能静默注视,壁画上烂漫的飞天神女都不及怀中娇躯半分美艳。
不同于以往,每一寸肌肤相亲的触感都无比真实。
她人如其名,果真如朝露一般,脆弱易碎。单薄的背,纤细的腰,只轻轻一扣,就能尽在掌握。
“求佛,渡我……”极轻的低吟与耳边的喘息混为一道,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一句,心底压抑经年的火种,终于还是烧到了身上。
热焰之中,他不受控地想要握住这颗朝露,要在她被烧成泡影前,私心地将她全然占有。
寒夜瑟瑟,洞窟壁画上的释迦佛,被雪崩后满溢的冰霜浸染,化为滴滴融水,顺着佛陀华美慈悲的面容淌下,如在泣泪,如在哀悯。
不知是谁,在风中轻喃着《楞严经》中的谶语:
“因诸爱染,发起妄情,情积不休,能生爱水。”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呼吸一促一缓,一浅一深,音调随着烈动起起伏伏,如泣如诉。
她时而唤他“襄哥哥”,时而唤他“佛子”,每一声尾音都妩媚如丝,迫使他不止不息,如痴如狂。
洞窟里是一片冰天雪地,身上的积雪却尽化成潺潺水流,清凉的冷意也压不下炙热的体温。
她像是将要消散了,在怀中越来越绵软,恍若一片雨后的烟云。
他不由伸手想要强留,耳际忽闻一道冷笑声倏然响起:
“身为佛子,纵情声色。七情六欲的滋味,如何?喜欢么?”
她的声音依旧娇俏,却透着一股剜心挖骨的冷意。
沉沦中的洛襄头皮发麻,茫然间,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眼。
变了脸色的少女甩开他朝他伸出的手,撕碎他为她抄诵的佛偈,秀长的细眉挑起,娇嫩的唇瓣吐出冰冷彻寒的箴言:
“我才不会和你一道修行。我不过是诱惑你,利用你,就想看佛子沉迷欲望,坠下神坛。”
柔情似水的眸光在一点点变得冷艳,微微翘起的眼尾尽显她的残忍和无情。
好似,这才是她本来面貌。
他的心头狠狠一缩,是痛意。少女仍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细细密密的香汗荡在颊边鬓角。
皎白的面容欺霜赛雪,泛起了阵阵潮红,在水雾中变得模糊不清,身间靡丽的光晕开始碎裂。
洛襄的眼帘遽然一暗,又一亮。
“佛子空劫,你可知罪?”
是长老们震怒的声音。
洛襄微微仰头,王寺的佛塔高耸入云,上达天际。金身佛像依塔身而建,威压迫人,一视同仁,睥睨底下朝拜的渺小俗世凡人。
佛陀周身的天龙八部众和罗汉金刚怒目逼视,手中神兵利器锋芒出鞘,直指正中伏跪在地的他。
转经轮铮铮有声,他听到自己道:
“弟子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师尊面露悲恸,朝他低声道:
“空劫,只要你说,是那妖女勾引你,诱使你破戒,便不必受刑。你闭门思过,之后还是佛子。”
面对众人或哀叹或嘲讽的注视,洛襄脑海中想起的,却是那位疯疯癫癫的师兄空法,还有那个名唤“茹仙儿”的女子。
师兄于他,有教养之行,恩重如山。师兄离去前,曾将她托付于他。
她以渎佛之名,死在狂热的信众棍棒之下,他赶到之时,却只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身体,师兄掩面救不得。那一幕自幼时起就一直烙刻在他心头。
绝不要再来一次了。
洛襄抬眸,声色端持,一字一句道:
“是我心悦于她,自愿破戒。”
“举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所有罪业,皆在弟子一人,与她无由。”
师尊失望,长老苛责,众僧惊惧。无数道声讨的视线像是利刃一般剖心断肠,不可置信地目睹神佛的堕落。
之后,五十刑杖,杖杖在身,筋脉尽碎,折了他一身傲骨。如此,算是偿还了佛门的养育之恩。
时维一月,风雪交加,寒意彻骨。洛襄身心一片轻松,终得自在。
他倒在雪地中,血泊漫开,莫名让他想起乌兹王庭那一夜泅染了他玉白袈裟的点滴落红。
待终于养好了伤,他不再是佛门中人,一步一步周游西域。
在大宛国助王军克制北匈之时,被赠予过她最爱的汗血宝马。路过于阗国,找到一块无瑕的血玉,在上面刻下她的闺名。在高昌国的金身佛像前,虔诚祈愿她此生平安无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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