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襄拾起地上的断剑,寒刃折射出他深深的轮廓,笃定的姿容。他轻声道:
“为她所愿,谋逆亦无不可。”
君臣离心,兄弟阋墙,既已成定局,身败名裂,永世骂名,又有何不可?
这一世他一次次困于身份,作茧自缚,待今日她身死眼前,他才大彻大悟。
“三年前,我就错失了一次良机,今日不会再错。”
“陛下大可自己选,长安的帝位,你究竟舍不舍得?”
沉默的死寂蔓延开去。
不知何处来的风,烛火倏忽灭了,无边的夜色沉了下来。
陷在黑暗中的两道身影静立了良久,良久,直到终有一人推门而出。
是夜,姝妃洛朝露停灵于雷音寺。时至初晨,灵柩所在的佛殿之中遽然燃起熊熊烈火。
佛陀金光,菩萨宝冠,金刚利器,十八罗汉广大神通,尽数没于通天火光之中。
大火烧山一日一夜,将整座恢弘矗立的雷音寺化为焦炭,夷为平地。浓烟经十日而氤氲不散。
之后,帝归长安,国师依旧前赴西域平叛。
浩大的雪纷纷落下,无声无息,将一切掩埋在烧尽的余灰之中。
后来,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掩埋了血迹和来去的脚印。
待数月后,春雪未尽,清寒渐微之时,雷音寺的山门外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寺在空山之间,枯木逢春,枝桠新绿,云雾袅袅如烟。
皑皑山雪已开始消融,露出底下掩埋的焦土和废墟。
男人一身落拓墨色劲装,新生的乌发束于身后,下颔已有微微青茬。他一步一步走上山门,举步缓慢,汗湿脊背,浸没了未愈的伤口,血渍斑斑,却隐在玄衣中了无踪迹。
佛殿一片暗灰的余烬之中,有白衣老僧立于烧毁的佛像前,朝他双手合十。
似是等了他许久,似是早知他会来。
洛襄重伤之下,体力不支,抱起香案上一蛊瓷坛,血痕遍布的手轻轻拂过,掠过老僧淡声道:
“我已不是佛门中人。”
老僧微微一笑道:
“吾名玄渡,乃是彼岸的引渡之僧,特来召施主往生佛国。”
洛襄嗤笑道:
“我前半生修佛,后半生深陷杀戮,五戒尽破,如何再能成佛?”
老僧却正色道:
“施主虽未持佛门之戒,但佛心至坚,以金刚之身救苦救难,渡人渡己,何尝不是菩提正果?”
语罢,他笑盈盈地将宽大的袍袖一挥,为他显现了灵山大雷音寺的盛景。
玄猿献果,麋鹿衔花,青鸾舞,彩凤鸣。祥云笼罩,天幡飞扬,佛陀在正中莲座间拈花语笑,诸天菩萨、金刚力士簇聚两侧,法相庄严,静观众妙。
二人置身其中,万千华光在身间涌动,头顶有曼陀罗花和文殊兰交织相映,在比丘梵唱中四散落下,清圆自在。
正是天上佛国,极乐净土。凡人无不所求,众僧心向往之。
老僧慈眉善目,笑眯眯道:
“九世九劫,因果得解,渡尽凡人,你功德圆满,可再归佛道。”
声如洪钟,震荡三界,直抵人心。
洛襄神思恍惚,垂首凝望怀中的瓷冢。
若他成了佛,跳出了轮回,就不会再有来世,无缘与她再见了。
俄而,洛襄摇了摇头,道:
“弟子尚有一人未渡,誓不成佛。”
老僧笑意敛起,袍袖一拢,漫天金光稍纵即逝,佛国盛景不再。环顾四处,周遭仍是一片火烧后的荒芜破庙。
他低斥一声,如雷鸣轰然,振聋发聩:
“历经九世,你仍是执迷不悟?哪怕违背佛陀的旨意,你也要贪恋红尘?”
洛襄目光投向空山之下,只见霞飞云敛,滚滚红尘,万丈人间烟火,映入他眸中。
他蓦然一笑道:
“此心不改。”
引渡僧一言不发,又挥展袍袖,转瞬间,山下已成一片熊熊炼狱。
此为无间,众生极苦,只因痴迷其中,沉浮往复,无法超脱。
刀山火海,举体无完肤,方寸血肉皆割裂,肝肠尽烂,骨肉都糜。身在其中,众鬼身如红藕华开,终岁哀嚎惨叫声不绝。
阴风吹之,则死已还生。一夜死生,地下每经万遍,一朝苦痛,人间已过百年。
老僧冷声道:
“她损人梵行,数造杀孽,一心向恶,无可救药。当入恶鬼道,永堕无间地狱。”
闻言,洛襄心中一动,捂住胸前撕裂开去的伤口,缓缓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他怀抱瓷冢,朝老僧单手行佛礼,道: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愿再入轮回,再渡她一世。”
老僧袍袖垂落,无间炼狱的景象又化作他指间齑粉。他摇头叹息,道:
“当真,还是窥不破吗?”
洛襄低头一笑,道一句:
“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他放下瓷冢,双膝跪地,对着老僧三叩首道:
“求佛为我指引,让我与她再入红尘。”
引渡僧望着山云初起,日暮沉落,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西方极乐,有神鸟名曰迦楼罗,以心发愿,自投炽火,涅槃焚身之后,换得一纯净琉璃舍利,可脱无间,重生人世。”
“但……凡有所求,皆附代价。”
洛襄抬首,见老僧欲言又止,幽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饱含憾意,捋着白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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