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檀口微启,唇瓣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红艳艳的口脂在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几近妖冶的意味。
那一夜,他尝过她的唇,流连不去,吻了千千万万遍。
他收回目光,最后鬼使神差一般,不由问了一句:
“那你呢?入宫为妃,可有悔意?”
她微微一怔,从口中叹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很快消散了。她只是笑了笑,轻声道:
“法师,你不知道,我的人生从来不由我自己选的。”
他上前一步,面对着她,目色沉静而又汹涌如潮,淡淡道:
“如果这一次,你有选择的权利呢?”
……
一夜过去,他思虑良久,最后召来了邹云,也向塞外的洛枭递去了一封密函。
一月后,北匈大军如期压境,这一回,是一丝一毫都未扰边境生民。只是他向洛枭定下的条件,为了她,洛枭自当应允。
满朝大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应,邹云称病不出,最后又只剩下他一人。皇帝只能再起用他,却只给了五千兵马,对抗北匈一万大军。
棋局收官,最后一谋,以己为饵,只为再救她一回。
皇帝在为兵伐朝事焦头烂额之际,宫中防备松懈,他连通禁军将她从明霞宫里调包,送出了长安。
她受了风寒,尚在病中,昏昏沉沉,出了长安数十里后才清醒。
他选了一条人迹罕至,却又风景秀丽的路。那些曾在诗书里教授予她的万里河山,最终可以让她亲眼见一见。
玉门关前,送她千里,终须一别。
他将一直藏在怀袖里的一枚绳结送给她。
中原汉地的习俗,她并不熟悉,所以并不会知道绳结所蕴含着他的心意。
即便只有一夜夫妻,她收了他的绳结,也算结过发了。
就像他曾做过的梦一样,做一对红尘里的寻常夫妻,不求大富大贵,不求诸事圆满,只求平平淡淡携手走完一生。
可惜,所求不过寻常事,却从来求不得。
他知道,将她送回西域,送到她三哥身边,此去一别,便是永诀。
绾结成佩,生死相随。
他和她未尽的一切,留待来世。
雷音寺的最后一夜,暴雪封山,越下越大。沉黑的夜幕被漫天的白茫茫所覆,皑皑积雪,绵延万里。
她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一路上回到乡间那个自由自在的灵魂灭了,忽然又变回了宫里盛气凌人的神态。
大雄宝殿,诸天神佛前,她无端地撩拨他,酥了身子一般,趴在他肩头,衣衫缓缓褪去,与他的僧袍纠缠不休。
她挑动他项上佛珠,仰首与他寸寸逼近。那嫣红的唇瓣,他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唇瓣,几乎就要抵在他的下颚。那股熟悉的香息贪婪地涌入他鼻端,与他的气息交缠环绕。
只消他微微俯首,就能将之彻底掠夺。
他闭着眼,始终没有吻下去。他深知,一旦再尝一次滋味,他不会再想让她走。
这一世的他,不懂她为何突然又要诱惑他,以为她是一贯的胡闹,不知道她已打定了注意。
他护了她太多次,她是想最后救他一次。
满殿神佛无言,眼见佛子岿然不动,妖女妩媚痴缠。
这个时候,她突然轻声说,她才不要他救。
他浓眉皱起来。怎么还是如此任性?
上一回,他为她破了金刚身,想要渡她修行,免于之后世人信徒的口诛笔伐,她也这样说,“我才不要你救”。
只见她直直跪在佛前发愿,忏悔一般,说她愧对那位佛子,想要来世再见他一面。
他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她是真的是想再见他一面。
她没有忘记他,她一直念着他。
可这世间,哪还有什么佛子洛襄。
巨大的空茫随之将他裹挟,当他还在怔忪之中,她已夺门而去,身姿散入风雪之中,无从寻觅。
今生未休,何谈来世?
等他醒悟过来,扯断了佛珠,狂奔出佛殿,大步走下山门,看到的却是年轻的帝王带着大批人马出现在山门,却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不动。
而莽莽雪地上,有一大片殷红的血。
一只利箭刺穿她的胸膛,汩汩的血流蜿蜒在地,刺痛了他的眼。
皇帝半跪在地,龙纹衣角浸满雪泥血渍,正抱着她嘶声力竭,面容是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好似还在笑,一道血痕自她唇角溢出来,凄美的艳色。
她气若游丝,却笑得千娇百媚,一字一字对皇帝说道:她承宠,她逢迎,不过是因为皇帝的长相像极了她最爱的男人。
这天底下,只有他知晓,与皇帝容貌相像的人,就是他一人。
面部的狰狞黑疤之下,藏着一张皇帝胞兄的脸,也是昔日佛子的脸。
生死之前,在她毫不知情之下,对他说出了最是刻骨铭心的情话。
只有他听得懂的情话。
好似有一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心头缠绵的痛意像是被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地割裂,骨肉生离。
是他太过迟钝,被太多东西蒙蔽了。
在乌兹王庭,她终日守在佛殿,围绕着他,有多少是是乌兹王的命令,又掺杂了多少她自己的心意。
西域千万人爱慕着的绝色王女,何以愿意饮下那杯秘酒,只与他一人共度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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