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梨枝点点头,对他依旧露出这样子的笑容,在她的上方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天空,在她的身后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远处音乐的游/行依旧盛大的继续,看气势仿佛要持续三天三夜。在这片歌声的海洋之中,每一个人都沉浸于自己的快乐——也和其他人的快乐碰撞,他们也许能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同伴。
绪方梨枝和五条悟静静的坐在那里,膝盖碰着膝盖,她在他的旁边,瘦弱并苍白,脸上的笑容浅浅的,算不上多么灿烂,和玛丽莲梦露最出名的那张笑容照片截然不同。
但他却感觉这比自己看到的所有美景都让人感动。
五条悟怔怔的看着她,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绪方梨枝静静地握上去。
“……!”
是右手。是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动弹了的部位。五条悟之前握着她的手像操纵一个乐器一样带着她去演奏,两人演奏的乐曲好像在火药库里点燃的火星,接下来的连锁反应现在让整个世界都喧嚣起来。
“我的曲子完整了。”她说。
第一遍只有左手,第二遍加入了歌声,第三遍加入右手,而现在,人潮向前涌动,她的乐曲在他们的口中不断更新,脱离她自身,得到了永不停息的生命力。
仿佛这生命力反哺回来,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仅此一次的奇迹。
绪方梨枝移动着自己的右手,之前没做过演习,但一点都不艰难,普普通通,仿佛从来没有生过病,小小的手从里面回握住了五条悟的掌心。
“……”
那一刻的触感,怎么说呢…感觉有什么柔软的漂亮东西融化在了他的掌心。
五条悟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她握着,他感觉到那只手的力量很微弱——但的确在握着他。
“哥哥。”绪方梨枝笑着,对他说“谢谢你。”
她第一次亲口叫他哥哥。
种种想法在他的心里面盘旋,宛如被暴风卷起的雪片,五条悟身体僵硬,大脑宛如直接连接宇宙星空——但这依然抵挡不了绪方梨枝接下来对他说出的话。
她很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五条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人群中,独独他和她两个人坐在一起,妹妹的脸上带着从来没有人见过的美丽笑容,而他几乎是被这种美丽震慑到一样愣愣的望着她。
绪方梨枝第一次说她‘幸福’,第一次叫他哥哥,第一次这样握住他的手。五条悟以为自己会哭,但现在反而觉得整个世界都无所谓,他只能感觉到她轻轻握着自己的手。
他想说话,最后把嘴张开但还是闭上,他不甘心为什么原本是要让妹妹解开心结的旅途,到现在反而是自己觉得死而无憾。他被握住的手没有什么准备反抗的意思,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再口是心非会对妹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但是到最后,他还是找到可以反击的点,于是对她说“其实我知道你的右手能动。”
“啊…”
“在中途——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演奏的时候,我没有用力了。”
绪方梨枝脸红了。她那个时候其实已经不怎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而只是能够听到五条悟在自己耳畔的歌声,听到周围人的合唱,感觉到海涛本身的声音——甚至连被太阳炙烤而微微向上膨胀的空气都仿佛带动着她的身体。
她的大脑在运转,她的身体则因为疲惫而几乎感觉不到。如果那个时候五条悟松开她,她的右手的确有可能遵循本能继续弹奏下去。
她小小声的骂了他一句“…笨蛋。”然后又笑了。
那是仿佛融化在光中的笑容。
在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女人牵着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小女孩刚刚好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塑料棒竖在自己的嘴前,鼓起脸颊,吸了整整的一大口气,然后吹出。
“……”
一长串七彩泡泡从女孩面前吹出,然后迅速被海风吹起,穿梭于五条悟和绪方梨枝之间,短暂的阻隔住了两个人相对的视线。
五条悟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些不断上升的泡泡,在上面看到了变形扭曲的自己和妹妹,当那个泡泡上升到最上方,刚好阻隔住太阳的时候,有一个瞬间反射了阳光。
阳光在泡沫的表面,像是锐利的刀尖一般,很迅速的闪烁了一下。
五条悟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光影大幅度变化。
他都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的往前伸手,伸出来的手臂刚好接住某物。
很柔软,很娇小——轻得可怕。他知道她的身体不好,也知道三个月已经过去了大半。
但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现在。
他接住绪方梨枝,此时泡沫已经完全升空,纷纷在最高处破碎,不再反射光辉,变成一些软绵绵洒下来的水滴。
而在这阵雨一样的水滴中,在他的手臂上方,绪方梨枝闭着眼睛。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之前微笑的影子,但是双目紧闭,嘴唇也发白。
五条悟抱着她好久——真的是好久好久,甚至连太阳在空中的角度都有所变化,把他的影子在水泥地面上独自投射得好长。
但妹妹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明明是泡沫吹起之前还在看着自己,还映着自己身影的美丽双眸。
她太累了,也太过于勉强自己了,这段时间她完全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五条悟之前有预感,这一次的音乐会是她最后一次演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