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一大圈都是红扑扑的,更衬得眼睛黑白分明。被忽然亮起的灯光一刺,盈着一汪眼泪还茫然地蓄在眼睛里,不知是该落下还是该像平时一样憋回去。
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长袖的浅蓝色睡衣,下半身穿一条宽松的短睡裤,一条米白色的毛毯囫囵盖着,缩在电竞椅的角落。他皮肤白,又搭配上这般彷徨失措的表情,庄亦楠觉得他显得很可怜。
蔚然眯了眯眼睛,才看见门口那个背光站着的人,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过了几秒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狼狈窘迫的模样,他没话找话:“现、现在几点了。”
他一开口,庄亦楠就明白是什么情况——这家伙肯定是喝醉了,不然也不会东一句西一句、字像散装的一样从嘴里蹦出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知情知礼的绅士,避让出去,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如果错过这一次,可能就会永远见不到这个样子的蔚然了。
也许过了今天,好不容易摊开肚皮的小刺猬又会把自己卷成一个球,用浑身的尖刺对待这个世界。
他走近两步,看见喝醉了的蔚然正睁大眼睛仔细看他,似乎在努力调动自己的大脑该说些什么话,沾着水珠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有些和他平时冷酷外表不同的天真可爱。
过了几秒,直到从眼睛里满溢出来的泪水流到了嘴唇上让他尝到了咸味,蔚然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能流泪的。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在别人面前哭泣是什么时候,十年前?
别的小朋友摔倒有爸爸妈妈哄的时候,爸爸就会瞪大眼睛怒斥着他: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于是他慢慢地伸出手,十分熟练地重重地往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力度之狠之重,似乎那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他已经习惯了这么做——小时候如果在外人面前流眼泪,回家之后爸爸会嫌他丢脸把他打一顿。
妈妈也会冷着脸教他,想哭的时候就掐自己的大腿,这样就可以用疼痛覆盖鼻子酸——韩真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这个靠自己的努力走到高位的女人,是不会允许自己有一点点脆弱的。
可庄亦楠变了脸色。他大踏步上前掀开毯子,一只手抓住蔚然来阻拦的手,另一只手径直把蔚然的短睡裤向上推,发现那条皓白的大腿上青青紫紫,全是被掐出来的指印,有的是绛紫色,有的是绀青色,一层叠一层,一看就是底下的还没好全,又被主人狠狠地拧了一把。
那些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一行行在庄亦楠眼前飘过——
【大少爷随便打打而已,他输了比赛都不难过的啦。】
【队友哭得要死,他眼泪一滴都不掉,演都不愿意演。】
庄亦楠咬着牙,这条布满了自我虐待的伤痕的腿,忽然让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在心里唾骂那个曾经相信那些不知晓内情的人的蠢话的自己。
这样呆滞地站了很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这样的姿势很是尴尬——他像一个流氓一样把人家的毯子扒开,又把短睡裤推了上去,甚至能看到一点点浅灰色的平角裤的边。
他咳嗽一声,有些狼狈地站起来,看向蔚然的脸。
平日里蔚然习惯通过痛苦忍住眼泪,这一招对醒着的他估计十分有用,可对醉了的他实在是没什么效果。
酒精让他对身体的控制力降低,对泪腺的控制能力更是微乎其微。他泪眼朦胧地仰起头看着庄亦楠,似乎辨别出那是自己应该在他面前保留冷漠清高形象的人,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眼泪还是沿着晕满绯色的眼尾往下掉。
他微微长大了一点点殷红的嘴唇,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庄亦楠以为他是想让自己滚出去,或者是在讨厌的人看见自己在偷偷的哭时,说一些挽尊的话。
蔚然却说:“对不起。”
庄亦楠惊异地睁大了眼。
“有我这样的中单,你们一定很困扰吧。”
庄亦楠诧愕地看向他,后者积蓄许久的眼泪像开闸泄洪似的,顺着脸颊流到白皙修长的脖子,淌在锁骨上,最后消失在衣服中,把布料晕染开,流下浅灰色的水渍。
蔚然的眼泪很多。
明明很爱哭啊,为什么要忍。
庄亦楠的视线跟着蔚然泪水的轨迹往他衣服深处……忽然间,像被那抹白晃到了眼睛似的,只看了一眼就仓促移开了视线,莫名有些慌乱。
过了几秒,他才后知后觉,在心里“啧”了一声,什么非礼勿视,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的?
他再转过头强迫自己看了一眼,面前人眼睛里带着水光,瞳仁漆黑发亮,清凉如水,盛满了脆弱和茫然:“我希望我能像如虎添翼一样帮到你们,做你们的翅膀,让你们飞更高……可是我像一个砝码,只能坠着你们。”
庄亦楠想说你没有,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却发现蔚然眼珠的方位在看他,可聚焦的位置却没有落在他脸上,虚无缥缈地不知道在看向何处。
忽然间,他福至心灵,蔚然又是在说dac!
他不甘,他不服,他替蔚然不值。
他恨自己比crown小两岁,生不逢时,没有出现在能够和他并肩夺冠的时刻。
可他更多的是委屈——
是不是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没有办法取代dac在你心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