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逐渐回归平静,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梁翊站在治疗室看向外面抽芽的树干,转身走回病床边,俯下身温声说:“春天要来了,靖霖。”
春天是雨水的季节,常常方才还是阳光万里,转眼就下起了雨。阵雨就像戏剧演出的中场掌声,突然而起欢呼,在下一幕开始前迅速退却。
梁翊低头吻了吻靖霖的脸颊,像往日那样给他擦拭。
蜷曲的睫毛很轻地抖了抖,如同被风吹动的小扇子。梁翊是一名s级哨兵,他的眼睛能够分清风吹的频率和自主眨动的频率。
几乎是瞬间,他便按下紧急按钮,医护人员来得很快。
“怎......怎么了?”
靖霖的急救钟从未响过,头一回响起,许礼很是紧张,一路跑过来,气都没有喘顺。
梁翊手指神经质地颤抖,指了指靖霖的眼睛,“他刚刚动了一下眼皮。”
话音落下,许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算是植物人也会有反射活动,打喷嚏、咳嗽都不奇怪。慑于梁翊激动的情绪下,许礼还是认真地检查靖霖的体征。
“靖霖,靖霖上校,能听见我说话吗?”许礼拍了拍他的肩,拿出手电筒准备扒拉他的眼皮。
轻薄的眼皮倏尔睁开,露出底下泛着金色光泽的漂亮瞳仁,就像一轮星在流转。
许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比梁翊方才还要激动,“靖霖上校?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梁翊也凑了上去,唇瓣翕动,眼泪比声音更快掉了出来,砸在金色眼瞳上。靖霖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睛,他没有说话,很平淡地看着众人,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们一样。
科室里的专家都觉得很激动,虽然上校的苏醒并没有完全经由他们每个人的手,但是这是一例很特别的教学例子,所以轮流去进行会诊。
梁翊就在上校醒来匆匆瞥了一下就被赶出病房,再次轮到他进去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站在门口,惶然无措,像小时候平安夜假寐那样,既期盼见到圣诞老人又担心会破坏想象。门上的小玻璃窗可以看见上校的背影,很薄的一片枯坐在床边,脸朝着窗户。
许礼最后一个出来一边收听诊器,看着他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进去吧,不要太激动会吓到他。”
“好。”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拉开,梁翊回身关上,竭力从容地走过去。“靖霖。”他温声喊。
靖霖恍若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梁翊绕过床尾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去跟他目光齐平,又喊了他一声,“靖霖。”
金色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直视前方,但是并没有聚焦,只是在保持睁眼这个动作。梁翊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是生气了吗?抱歉,刚刚医生们要检查,所以我在门外。”
苍白消瘦的脸仍然漂亮,但是多了一缕病气略显憔悴,周身萦绕着饱满的精神力,无一不在昭示这个人是个s级异能者。梁翊牵着他的手,毫无防备地向他展开图景,让他知悉自己不是坏人。
定定与他对视了两分钟,梁翊后知后觉靖霖并没有感应到他。不止是他,任何东西都不能引起靖霖的注意,就像一个精致的手办,一点生气都没有,眼神空洞没有情绪。
钝刀磨肉似的痛缓缓从骨肉深处传来,梁翊缓慢抱住他,嘴里念念有词,“没关系,会好的,会好的,醒过来就好,活着就好......”
医学上,把这称之为感官封闭造成的知觉退化。
与许礼给他打的针不一样,这是他的大脑自主选择的封闭,虽然身体机能在恢复,但是失去了感知世界的能力,所有知觉退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感到寒冷或痛苦。
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只能等他自己走出来。他把自己跟这个世界断开了联系,包括与梁翊。
“是没有什么东西让你留恋了吗?”梁翊悄声问,问完之后他设身处地思考,确实没办法不替靖霖去埋怨这个残忍的世界。它让靖霖吃尽苦头,但是又让他长出了纯净美好的品格。
若是性格糟糕些自私些,仗着s级异能者的能力,靖霖可以过得比现在快乐自由得多。可是他的道德与责任心又是这么地强,把自己死死框定在极高的标准里,让自己身陷囹圄。
云层厚重,冬末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宛若盛大的冬日告别。
淋湿了钢铁森林,也把枝头新长出来的第一片绿芽打落。微风把雨丝吹斜,歪歪扭扭在窗户上留下模糊印迹,像泪。
靖霖不知疲倦地看着如墨般的夜色,对身旁人的悲伤无动于衷。
梁翊跟他说了很多话,从少年时代开始一直到迷雾领域最后到凡洛斯,几乎囊括了他这一生每个心跳加速瞬间。
他说在凡洛斯看见他穿纱罗的时候差点忍不住起了反应;他说在迷雾领域里看着仙贝把他甩出缝隙以为那就是最后一面;他说入学第一天排队进教室站在队伍最后面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那个圆滚滚的脑袋。
“那时候我在想这个人肯定很聪明,长了个很会学习的脑袋。”梁翊笑了笑,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头,“事实证明,靖霖同学确实长了个很会学习的脑袋。”
回忆到开心的事情,薄唇勾成一条上扬的弧线,眨个眼的功夫弧线就拉直了。梁翊垂下眼,说:“刚从迷雾领域出来,知道你的状况后,我有一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