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绣忍痛掏了一只铁钩,提着那小鬼,去勾雪菱的魂魄。那小鬼一急,松开牙齿,猛弹起来,往严绣咽喉咬去。严绣连忙侧头,险险避开。那小鬼咬空,上下牙齿"当”地震响。众人听到这声音,心里都捏了把汗。巡抚叫道:"可惜了,可惜!"孔、严两人想的却是:这小鬼力量之大,若给咬中,非得咽喉碎烂不可!
严绣一勾未中,铁钩倒转过来,朝那小鬼面门挥去。严绣的铁钩乃是勾魂锁的前段,寒铁打就,淬血三次,寻常魂魄见了就腿软。可冯阿末久遭驱使,失却理智,不知害怕为何物,咬在钩上,明晃晃一道牙印。严绣趁他牙疼头晕,钩交左手,又往雪菱魂魄伸去。巡抚叫道:“小鬼童,快拦着他。"那小鬼鬼爪疾伸,一抓将严绣长袖抓掉了,露出一条臂膀,牙痕见骨,往外四散黑气。再一抓攀上严绣肩头,银牙利齿,贴向严绣颈侧。
眼看严绣已经避无可避,孔梦科终于打破窗格,扑进来叫道:“王松鹤,你这老匹夫,我要与你拼了!”那小鬼赶紧放开严绣,回头护主。孔梦科使个眼色,假作看不见满屋子鬼物魂魄,抄起桌上一张紫漆螺钿伏羲琴,瞅准巡抚,劈头砸去。这一瞬间木板碎裂,金片镶的一十三徽,片片飞溅;巡抚头破血流;严绣得了空当,钩如蛇出,把雪菱魂魄勾到手中。而那精瘦小鬼一口咬透孔梦科的手腕,留下一道青黑鬼印。
孔梦科吃痛,丢了烂琴,大叫:“哎哟,这是什么?”巡抚道:“小鬼童,快把他杀了!”孔梦科心中惴惴,却道:“巡抚老爷,‘子不语怪力乱神’。”搬起一旁太师椅,高高举起,作势要砸。巡抚连滚带爬,避开椅子,道:"孔梦科,你疯了!”孔梦科惨然笑道:"原来你记得我呀。换做你,你不疯么?我是疯啦!"撩起袖子,拳头雨点般往巡抚头面打下,嘴里道:"这一拳,是你换我!!
卷子。这一拳,是你……”他心里说:“是你害了我师弟。”一拳拳打下,只觉畅快不已,胸中郁闷一扫而空。严绣一手牵着雪菱,一手提着阿末,道:“别打了!”孔梦科充耳不闻,严绣又叫两遍,他才说:“怎么了?”
此时巡抚已经鼻青脸肿,瘫在地上,满面流泪。严绣道:“你快走,那些个家丁要来了。”孔梦科只得放开巡抚,翻窗出去,末了悄悄说:"阿绣哥,我们都保重。"严绣心软,道:"你快走罢。"
孔梦科翻上窗沿,要跳出去,巡抚嘶叫一声,不知哪来的精神,抱着他的腿,奋力一扯,两人重又滚落地上,扭打成一团。巡抚将冠帽脱了,披头散发,脸上泪血纵横,叫道:“都给我进来帮手!"几个家丁提着长棍,冲入房中。见个书生和他们老爷撕扯不清,赶忙分成两边,一边扶老爷,一边按着孔梦科,举棍欲打。棍子将要捱到孔梦科身上,那家丁手里一沉,不知哪里又跑出来个骁勇武官,官服扯破一半,以一当十,将他们长棍全接了下来。厢房里乒乒碰碰,好不热闹。老爷寿宴的宾客都听见动静,跑来围着看。
这几人混战了一炷香,众人眼前齐齐一暗,再睁眼时,地上只坐着几个茫然家丁。老爷、书生、武官,全不见了。原来严绣拉架,误了回地府的时刻。牛头马面两个、领着一百阴兵,将屋里人鬼押送回去。到那黑压压森罗殿内,阎王爷铁面无私,眉心一道弯月记,高高坐在堂上。三人跪在堂下,先将严绣推出来审。阎王爷道:“十殿治下阴差严绣。”
严绣道:"正是下官。”阎王爷道:“你是否打了人间浙江省巡抚,名叫王松鹤的?"严绣道:
"是打了他。”阎王爷又道:"为何打他?"
严绣抬头道:"想打就打了,要什么缘由。"
殿内百鬼,无论文武,都窃窃私语。孔梦科知他要揽下过错,在后边一个劲扯他。严绣道:“你不要扯了。”阎王爷也道:“堂下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孔梦科只好放手。那阎王爷道:“身为阴差,私通活人,为祸阳间,合该罪加一等。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严绣回头看一眼孔梦科,应道:“是。”
孔梦科按捺不住,磕了个头,起身道:“老爷,学生有话说。”阎王道:“秀才请讲。”孔梦科道:"浙江巡抚王松鹤,只手遮天,豢养小鬼,为着一己私仇颠倒是非,扰乱秋闱。打他何错之有?”
阎王爷道:“他乃是活人,并非地府可管。”孔梦科道:“作了再多恶事,也由他逍遥吗?"阎王爷道:“等他寿元尽了,再来分说。”
孔梦科气得发抖,踏出一步,指着堂上道:“学生孔梦科,自幼读尽圣贤书,一生只跪天地君亲师。今天有幸见识,觉得你这地黑白不分,不配为地。烦你给我跪回来罢。”严绣喝道:"不要乱说话!”孔梦科道:“作了天地,还想不受讽谏,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大不了将我也下进地狱里。”
阎王爷冷冷将他盯着,正在僵持不下,堂下的小鬼冯阿末,忽然脸色苍白,喉咙里咯咯作响。他们从阳间回来,带回阿末人魂,此时他已经三魂齐全,明白事理了。听到师兄、严绣要给治罪,他腹中难受,径自干呕起来。呕了半天,从嘴里吐出一个纸团。众人打开一看,只见是一角生死簿,上边写着王松鹤姓名八字,再看死期,早在两年以前,寿元就该尽了。孔梦科喜出望外,对阎王爷道:
"这样一来,严绣不过行了阴差职责。还有甚么理由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