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甜脆生生应了句好,母女俩腻歪了一会儿,方玉仿佛也将白日里的烦恼暂时抛去脑后,直到她哄着方知甜穿外套。
方知甜的外套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方玉习惯性替她展开,又替她穿上,可摸进袖口时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里面被塞了一张纸条。
方玉动作微顿,下意识拿出来,却在见到上面的字迹之后猛得攥紧掌心里。
“妈妈?怎么啦?”等她给自己套衣袖的方知甜困惑的回头。
“没事,”方玉有些失神的回答:“你的房间除了妈妈还有别人进来过吗?”
“没有啊,”方知甜摇头,“我没见过别人。”
方玉深吸一口气,迅速帮方知甜穿好了衣服,神思不属的再次回了房。
在房间里她终于能放心展开掌心快被汗泅湿的字条。
——晚九点。9370乡道。
六个字,一个时间,一个地点。
方玉仔仔细细的盯着这六个字,甚至将竖横折撇都看得尤其细致。
这上面的字迹和她母亲方娟槐的字迹一模一样。
她抿了抿唇,将纸条撕得粉碎,丢进了房间厕所里冲下去。
现在是七点半,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九点了。
八点要开始贿赂野鬼为明天的出殡做准备,之后便是整夜的奏唱演念,中途还要放几门烟花。
来得及。
楼下吵吵嚷嚷的,已然有了人在做准备走流程,方玉深吸一口气,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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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烧的纸钱太多了,多得空气里都遍布着逃不开的香火味,钻入鼻腔里,呛得人一阵接一阵的难受。
贿赂野鬼也不在道场里,有人扛着经幡,有人拿着天灯,道场的宾客们列了一长队,队前队后各有四人捧着装纸钱的不锈钢盆,见方玉下来了,粤娭毑朝她招招手,“玉伢,过来,你站最前面。”
方玉往人群中扫视一眼,在队伍最前列站着方淮曳。
老娭毑死前亲自要求的替她贿赂野鬼的人,头顶的灯昏暗,只有蜡烛的剪影忽明忽暗,也令她看不清方淮曳的脸。
在小房间里方淮曳为什么要推门,听到了多少粤娭毑都已经如实告知。
她很有些在意这件事,家丑不外扬,她不喜欢被人见着自己不体面的模样,况且她本就对方淮曳家不怎么满意,现如今见着方淮曳更觉得别扭。
她走到队伍的最前排,方淮曳手里拎了盏灯,见她过来后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有法师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铜锣,敲响之后发出嗡的一声,惊得人灵台都跟着震颤一下。
贿赂野鬼的队伍拉得极长,却只有悠悠几盏灯火闪烁,路上没有路灯,看不太清,方玉只能见到自己视线之内的方淮曳。
对方笑得有些勉强,“您说大晚上做这样的事,不会害怕吗?”
方淮曳是城里来的,对这种事恐惧正常,实际上便是她们也是因为有这么多人一同行走才不会害怕,但方玉是个要面子的人,她缓声说:“没什么可怕的,我家长辈会保佑我们。”
方淮曳没说话了。
法师的声音在黑夜中很尖锐,路过几个田垄时他便扬声喊道:“放炮鸣笛,酬谢过路灵生。”
鞭炮声在空气中炸响,点了火的纸钱被丢在田垄上飞快燃烧殆尽。
方玉看了眼前方。
这一条路近山,是老娭毑明天要下葬必走的一条路,可在黑夜中,远山起伏连绵,它们沉默着,蛰伏着,遥遥望去,千奇百怪,山中的飞鸟时不时被爆竹声惊飞,发出呕哑的嘶鸣。
一条路很快便到了尽头,法师将最后一张香火钱递给了方淮曳。
方淮曳点燃,绚烂的火光涌现,身后爆竹烟花声震天。
“各路神仙好汉,烦请好好对待我家老母。”法师扯着嗓子说道。
他后头还说了不少话,但方玉却已经没有了心思去听。
她的注意力都在方淮曳的身上。
那张纸钱点燃后,她敏锐的发觉了方淮曳的不同。
方淮曳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面上是不带笑的,是一片冷漠和审视的。
这样的眼神,方玉曾经见过许多次,几乎要成了她的梦魇。
她眸光渐沉,与方淮曳对视。
对方依旧在注视着她,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方淮曳又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这个笑很诡异,在方玉的认知中方淮曳本人是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笑。
“您怎么了?”她试探性问道。
“我没怎么呀,”方淮曳淡声说。
她说话时嘴角拉直,说完话之后,那抹笑却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嘴上。
方玉尚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法师敲锣吩咐回程的声音已经响起,方淮曳闻声跟在法师身后往反方向走去。
方玉站在原地,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超脱了自己的掌控。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滴滴答答的转动到了八点半,只有半个小时了。
方玉跟粤娭毑随便找了个理由,随便找了辆车便往乡道边驶去。
她心里记挂着房产证,眼睛便越过车窗到处去找乡道上的线索,远光灯的射程大概有个三五米,整条小路都能印两,可她行驶了一路,却什么都没看到。
指针已经到了九点,方玉再往前开就要上国道,见状她只能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