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盘旋了很久,雨终于要开始下了。我的手边就有一把长柄伞,但我的手被绷带包成了粽子。也根本提不起打伞的精神。雨声里,我听到一个声音疲惫地讲述:
“直到今年,我走过很长的路,从西西里到海参崴,再到横滨。见识过了残忍,动人,六百多次世界各地的帆和日落,数不清的爱和遗憾。甚至还有很多文具界和水产界的杰出代表,我才终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的苦难是不能比较的。”
“困扰自杀者的可能是平庸的恶,也可能是更庞大更虚无缥缈,空洞一些大概可以被称为[世界的真相]的东西。”
“我不再怨恨了,只是灰心丧气。”
“难道是我不值得托付你的困惑吗,还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再也没有了答案也没有了意义。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在六百个日夜前落下,我也早就失去了挺身而出当一个英雄的机会。话又说回来,我们是异能者,注定不可能成为某人的英雄,只可能成为某人的怪物。这话也是一个医生告诉我的。”
“我只是…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我想告诉他一句,让他和我都能得到宽慰的话,无论剑是否落下。”
但雨要落下了。
“我不会放弃你。”
“仅此而已。”
我的眼泪也终于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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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笨拙地提着打不开的伞,从树丛后走出的时候,我的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已经离开,甚至老老实实把地上烟蒂都捡走了。我想起偷偷摸摸塞在石头底下的半支烟只觉得心虚。
他给我留了一把伞,当然他不可能知道我双手都受伤了。我感念他的好意,将伞收进怀里。好好的扫墓最后开成了茶话会是我没想到的,距离我和晶子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也该下山了。
我想起陌生人的钱包还在树下,钱都忘记拿了,实在是对我职业素养的莫大侮辱。折返时,我在相对干燥的树下发现了一件折好的男士风衣,剪裁看起来非常昂贵,也确实是为夏天设计的轻薄防雨的材质。
口袋里放着一卷未拆封的雪白绷带。
我从上面闻到了微弱的双氧水的味道。
第5章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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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途中雨势转小,空气里尽是湿润草木的气味。我披上了黑色风衣,两边的口袋里,各有一卷绷带和一支轻巧的折叠伞,我的胃也因红酒甜食变得餍足。上坟上成了进货是我意想不到的发展,但我决定以后常来看看死鬼。
雨后,被冲刷过的山路并不好走,土质湿软而泥泞,我只能拄着长伞深一脚浅一脚。陪伴了大半生,我的伞早就成了我延伸的肢体。因此在好心人大方借给我伞的同时,我只能落于人情的下风。我的这把伞也是运气不佳,不仅要抵挡攻击,对付异能者。有时我翻敌人的尸体但不想有直接接触,也是靠它。
现在更是一举军用转民用,变成拐杖了。
意识到呼吸是烫的,我明白自己因为伤口感染和心力交瘁发烧了。我曾说海关大厅的那把额温枪酷似真-枪。然而子弹是多年前发射的,在这一刻终于击中了我的眉心。枪响后,我活了下来。
这比什么都重要。
隔了很远的距离,我看见了车灯的暖橘色。短发的女人倚在车门上,懒懒地单手托住香烟,另一只手接从天而降的雨。想起来了才吸一口烟。雨把火星打湿也不要紧,无非就是再点燃一根,和士兵在战场的作用是一样的。
晶子从不做美甲,理由是怕胶水脱落忘在病人的腹腔。
她也从不摘下耳边的金色蝴蝶发饰,理由我没问过。我猜蝴蝶的故事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从古至今都这样。《末代皇帝》里,小溥仪追不上被赶出皇宫的乳母,相依为命的人从此隔了一道高墙,他垂头丧气地说了什么?
she is not my nanny, she is my butterfly。
她是我的蝴蝶。
抬头瞥见了我,与谢野晶子丢掉烟蒂,用脚后跟在地上碾过确保火星完全熄灭(看到她也没素质我就安心了)。转身她打开后备箱,从医疗包翻出一板阿司匹林抛给我:“车里没瓶装水了,你就着雨水凑合一下吧。”
我烧得糊涂,但也镇定:“问题不大,我提前喝了酒。”
晶子:“???”
我被她拦下来。
今天之内是吃不得药了,只是这样一来好得就慢,乱步君承诺原定今晚的接风宴,也不得不推迟款待。
我想找一家旅馆住下,晶子直接把我带到她过去的侦探社旧宿舍。两层小楼分隔成一间间的单身公寓,全部是1dk的户型,简朴,干净,目前只有我一户在住。社员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就是出差。
野狗能有一片栖身之所就该心存感激,我说:“不行我们两个挤挤,都是女孩子,我还可以帮你吹头发。”
晶子抛给我门卡和药,嘱咐一日三次,一会儿有中华街的外卖送过来,就要回她山手区的住处。
山手是横滨有名的富人社区。
我头顶冰袋唯唯诺诺:
“虽然不是很在意居住条件,但我在出租屋吃外卖,你在联排别墅和乱步君享用上门厨师的omakase,作为朋友是不是生分了一些?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回忆起我们共同历经的少女岁月。”
晶子说:“你真的希望早上为了争夺卫生间的使用权自相残杀吗,肆?我家的宠物脾气不好,看到下水道口有不属于我的头发会情绪失控。告诉我,你觉得到时候狡辩什么,能阻止一把电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