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着吧。”王大嫂也跟着叹气,她真不是刻薄嫂子,不然供小姑子上高中就能闹翻天,可谁能不为自家考虑呢?小姑子干活儿拈轻怕重,为人还高傲都紧,一直占着家里的房子,要是考不上大学又不找对象,她的儿子渐渐长大了,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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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日子平平顺顺过着,四姐儿建莉考中专这年,从年初就不太顺利。
某一天,生产队大喇叭里传来总理去世的消息,听着广播的人眼泪唰得就流下来了,明明去年电视里还有他会见人大代表的新闻啊!电视里全是纪念总理的专题,十里长街送总理的时候,电视里面哭,电视外面也哭,哭声连成一片。
后来,吉林地区降落一次世界罕见的陨石雨,老人们就说这是灾星降世,肯定有大人物要陨落,老天爷在给预兆呢。
再后来,局势开始动荡,各高校学生都在响应。听到新闻里的消息,景华吓得赶紧给二姐儿、三姐儿拍电报,告诫她们好好学习,不要过多参与政治。县一中的老师也给四姐儿他们强调,答题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政治错误不能犯。
接连不停有大人物走完最后的人生路,离开这个世界。那些经历过战火的人,对这些伟人的感情之深厚、之浓郁,后人不能理解。老人们在大梨树下叩首顿足痛哭,口里念念有词:就说今年是灾年,灾年!景华跟着人潮,一起哭泣、一起悼念,心里其实有些庆幸,四姐儿也考上的中专,这些大事件,没有耽搁四姐儿的前程。
再然后,是大地震,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越来越沉重,伤亡人数越来越多,财产损失越来越大,公社已经发了通知,今年的粮税要多交,还要捐款捐物支援唐山。他们这里离得远,没办法出人,但也有有钱出钱、有物捐物。景华也捐了五十斤腊肉,电视里那些画面太惨烈了。
最后,伟人去世,这才是真正的天塌了,不管生产队的老乡,还是上山下乡的知青,都哭得不能自已。大家都守在大队电视机之前看追悼会,全国各地处处下半旗致哀,守在电视机前的男人们脱帽,女人们也在呜咽。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中,没人知道这是划时代的标志性事件。
这要是放在古代,那就是山陵崩,人们终于为这些接连发生的大事找到的原因。可世界不因此而停止转动,国家在混乱、慌张中有序前进。
与国家大事相对应,小小的丰厚公社寨子山的山包包上,也有人没有熬过这个秋天。
曹老爷子好像有预感一样,早早请人带话叫景华去一趟。他穿着自己此生最体面的衣裳,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屋子也收拾整齐了,抽着烟锅子半躺在床上等着景华。
“我估摸着日子不多了,唉,唉,别抢我话头。我都八十的人了,活得差不多了,该死就死吧,治什么,人不能和阎王争命。你平日里送我吃穿、听我吹牛,都是情分,我是什么也没帮上忙的。临了临了,还要麻烦你。是我老曹不厚道,逮着个善心人使劲儿薅羊毛,没办法,好人是得吃点亏。老曹没本事,这辈子没留下几个钢镚,后事还得麻烦你。到了地下,我必和阎王爷说清楚你的功德,你的情分,只能下辈子再报了。是,是,你说的对,谁说不是呢?可我就想死在这住了半辈子的破庙里,以前扛过抢,走遍了大江南北,最后还是觉得家里野菜适口,不想再挪动了。闺女啊,都托付给你了。”
曹爷爷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按照他的意愿,尸骨葬在主席万岁馆的后面,听说全国的主席万岁馆都要改名,也许日后这地方又会成为一座庙宇。曾经的守庙人,可以在这座庙门口的石碑上留下印记。
原本只是平淡之交,可当托付身后事,仿佛关系就近了一大步。
景华操办完曹爷爷的丧事,村里还有人打趣。“给个老头子送终,得了多少孝子贤孙钱?”
帮助一个孤苦无依的老爷爷,然后得到他留下的巨额财产,最后发现他是某某了不起的大人物,这都是话本子里的俗套故事,现实中,曹爷爷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寡老头。
面对议论,景华淡笑一声,并不理会。不是每一次善行都渴望得到回报,生而为人,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此而已。
今年的春节来的特别迟,恰逢雨水节气,听电视里说,这是说1977年是20世纪春节第二晚之一,有史以来春节第二晚的年份。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都是妖异的象征。又在对世界的茫然中度过了大半年,很快就没有人把妖异这些怪词放在嘴上了,下乡的知青发疯一般传递一个消息:要高考了!
沉闷的十年的社会再次迸发出生机活力,和以前一样,青年人走在时代最前沿。
在时代的洪流下,景华一家只是小蚂蚁,那些遥不可及的政治事件对他们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的。革委会被全面取缔,景华养鸡、养猪不受限制了,爱养多少养多少。小老百姓只关心自己的生活,景华立刻和余嫂子商量,要合伙养猪。
“养猪的架子才搭起来,你怎么就要修房子,还预计这么多钱?有这本钱投在养猪场里不好吗?”余嫂子不解问道。
“说好的养猪场我们一人占一半,我要是突然加钱,你不就吃亏了。再说,现在规模就很好,再稳一稳,我们毕竟没有办大型养猪场的经验,万一遭了猪瘟……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