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老三阴差阳错敬献了一个娼门女子给皇帝,把陛下搞的得病重,反而是给太子分忧。太子已经监国许多年了,陛下却总不放权,太子难道不着急吗?往日太子也曾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被冯尚书捕捉到,因此他才有底气被抄家都不慌张。
大老爷机警得看了一眼栅栏外,厉声道:“我等为官,自当效忠君父。”冯尚书说的隐晦,可配合着语气神情,大老爷如何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大老爷的想法和冯尚书刚好相反,有谁能证明陛下病重是太子希望的吗?为了摆脱这种嫌疑,太子殿下更要重处冯家,以示孝道。大老爷现在唯一希望的是陛下赶紧好起来,冯家才有希望死里逃生。
父亲现在是越来越偏执了,一心只想着从龙之功、跻身上位,做了尚书还不够,总想着入阁,无人援引推荐,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再也没有当年教导自己效忠君父、整顿朝纲、爱护百姓的样子了。
“父亲,夜深了,您休息吧,景秀和景明经不起吵闹。”看冯尚书还想说什么,大老爷连忙打断他,深怕他再说些把全家往诛九族方向坑的妄语。
女监这边就显得温情脉脉了,祖孙三代其乐融融,没有血缘,却更亲厚。
开饭之前,才三岁的景芳还奶声奶气背了一首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夜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景秀鼓掌赞叹:“芳儿好棒!”
“芳儿知道锦城在哪里吗?”大太太笑着问她。
“知道,在蜀中,大哥哥就在那里。”景芳认真答道,大大的眼睛里有种天真的执拗。
“是啊,你大哥哥在锦官城,会随着春雨回来的。”大太太感叹道。
原本面带笑容看着她们的老太太沉默一瞬,又重新扬起笑容:“芳儿真聪明,诗背得多好啊,祖母再给你讲一讲诗的意思,好不好啊?”
“开饭了,开饭了!”不等景芳答话,女狱卒已经过来放饭了。
景华连忙敛裙走过去,不顾狱卒冷眼,接过从栏杆里递过来的碗筷,“多谢。”
那壮硕的女狱卒嗤笑一声:“你倒舍得下脸面,肯与我这粗人道谢。”
“什么粗人细人,都是一样的寻常人。”景华点头致意,端着大碗过来。
牢里并没有亏待这些犯官家眷,一个碗里有四个大馒头,另一个碗里是咸菜,牢房里除了矮床还有一个矮桌,上面摆着一壶冷水和四个粗陶碗,摔碎都不够锋利,无法割腕那种。
景华把馒头和咸菜放在矮桌上,又倒了四碗水,才道:“祖母、母亲,吃饭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沉默的挪到桌边,默默吃起了馒头。大人忍得住,小孩子却忍不了,景芳不高兴道:“我不想吃馒头,我要吃肉糜蛋羹。”
“景芳乖,今天的馒头也很好吃,景芳试试?”景华把馒头递到景芳嘴边,引诱她咬一口。
“不吃,就要蛋羹,就要蛋羹!”景芳却没有那么强大的理解能力,她只知道自己委屈极了,不能出玩儿,不能吃好吃的。她太小了,情绪上来,直接把景华手里的馒头打掉了。
“景芳!”大太太大吼一声,吓得本就委屈的景芳嚎啕大哭起来。
景华默默捡起地上的馒头,把外面那层脏了的皮撕掉,把干净的芯子塞进自己嘴里。
“华儿,吐出来!脏!”大太太连忙拦她,又哪里来得及。
景华吞下一口馒头才道:“娘,不脏,脏的已经撕掉了。”
大太太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手里的筷子似有千斤重,“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吞金咽玉养大的女儿啊!”
“芳儿,不哭了,看,这不就有蛋羹了吗?这是馒头羹,和蛋羹一样好吃。”景华把馒头芯子泡进水里,用筷子捣烂,哄还在哭闹的景芳吃。
原本还在抽泣的大太太见此情景也哭不下去了,接过景华手里的粗陶碗,哑着声音道:“我来,你吃你的。”
这也没什么好争的,景华继续吃自己的馒头就咸菜,使劲让自己吞咽,拿出吃毒药的狠劲儿来。馒头并不是白面馒头,呈现淡淡的黄褐色,口感粗糙微微发酸,可狱卒说这已经是细面了。以往尚书府的馒头,加了蛋奶还嫌不够香甜,要蘸糖吃呢。
由奢入俭难,再难也要吃饱饭。
更难的是如厕,女眷总有这样的不便。牢房角落里摆着一个恭桶,盖子并不严密,总有味道飘散,在同一个空间吃饭、如厕、睡觉、活动,神仙都要逼疯了。
在冯家人坚持不住之前,宫里先传来了好消息,陛下龙体痊愈了。
谢天谢地,祖宗保佑,总算不是最坏的结局。
冯家的案子开始审理,查实清楚,才能判决。
男监那边频繁有官吏来问话,女眷这边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被传出去问过几次话,景华和景芳这样没出阁的小女孩儿,在这样的事情上,是没有发言权的。
案子查得很快,冯老三罪证确凿,危害龙体,兹事体大,特事特办。没等到秋决勾名单,直接推出去斩了。三夫人也参与进放高利贷、强买田地、收受贿赂之类的事情里,其中还有为高利贷打死的两条人命,直接赐了白绫,这已经是看在她官眷贵妇的份上给她的体面了,好歹留了个全尸。
两人的大儿子被冯老三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也是纨绔子弟一个,今年已经过了十五的他,手上也沾了无辜者的血,并没有什么优待,被判了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