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翊一个人顾不来。
他一个人生活了十三年。
谢明越想越觉得自己心脏处堵了块化不开的淤血。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牵住了身旁人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好黑,你牵着我吧。”
言翊:“……”
他其实下意识想挣脱开来,不想让谢明察觉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可那只手实在是太过温暖而有力量,在他连路都快走不稳的时候,给予他恰到好处的支撑。
他不想松,也松不开。
他对谢明有着抛开师徒关系以外不可言说的感情。
行至悬崖之下,谢明已经感受到言翊已经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他本身灵力消耗太大了,再加上同那些怪物周旋那么久,这种状态下还能撑着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
“还有没有力气抱着我?”他将言翊搂过来,“我带你回家。”
言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肯说话。
明明言翊一个字都没说,谢明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弯唇,又想逗人:“还有力气靠在我身上?那自己回去”
此话一出,怀里明明早该没力气的人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环住自己腰的胳膊紧到甚至影响到自己的呼吸。
像是生怕自己再跑了似的。
谢明安抚似地摸了摸言翊的脑袋。
再回到半山腰的小院时,言翊已然因为消耗过大而昏睡过去。
谢明把他放在床上,也并未点燃屋内的烛火,他就这么坐在之前言翊坐着的地方,用胳膊撑着脑袋,静静盯着言翊略微秀气的侧脸。
直至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个自己走哪粘哪的小黑团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秀色可餐的美男子。
……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恍惚间,他又想到十五年前自己和言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名头正盛,招揽者踏破门槛,拜师者阿谀奉承。
却都没得到他一个像样的正眼。
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要孑然一身一辈子。
直到某个雪夜,他在下山买酒时遇到了一个连衣服都难以蔽体的瘦小黑团子。
“你就是谢明是不是!你是天下用剑第一!我要拜你为师!”
“我要为我爹娘还有村子里的人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
明明瘦的只剩个皮包骨,可在说出要报仇的时候,声音大到甚至惊动了林间睡得正酣的鸟儿。
跋涉千里,食不果腹。
侥幸避过重重危机,因为心中尚有执念,这孩子撑着一口气找到了他。
他说他要报仇。
谢明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很好心的人,尊重他人命运、不参与他人命运向来是他的人生信条。
除妖护人他尚可接受,但收徒,他决计不会考虑。
却偏偏在那个雪夜破了例。
他将那孩子抱回家去,给他穿最温暖的衣裳,吃最好的食物。
他倾囊相授。
但他觉得自己对言翊的好尚未达到可以让言翊守着自己十三年的地步。
言翊不该对自己这么好的。
同塌而眠到底只是谢明的玩笑话,他出门后带上房门,再次捏着蒲扇躺到了那樟树下的躺椅上。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星辰闪耀,蝉鸣不止。
在一切都安定下来的时候谢明才发觉,原来蝉鸣也可以静心。
这样的生活……很好。
特别好。
天下用剑第一早在十三年前就在那场大战中陨落,这个世界上再无人忌惮自己,也无人再喊自己去降妖除魔。
他同言翊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每日除开简简单单的一日三餐,便是赏赏花看看云,悠闲又自在。且自己可以一直陪在言翊身边,虽不能再给他点什么,但至少,他定然会竭尽全力,在这个小院子里营造出家的氛围。
那是言翊最想要的东西。
尘世实在是太喧闹了。
他实在是不想再去。
于是他就这么躺着,直至天边的第一缕朝阳照到了他的脸上。
谢明抬手拿扇子挡了挡。
“你昨晚便睡在这里?不难受吗?”
从身侧传来的声音还带着点微哑,听上去也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谢明把扇子挪开些许,因为无法快速适应明亮光线而微微眯着眼。
他昨晚想通许多事情,这个时候心情正好着,连着说话也没个正经:“你昨晚昏睡过去,我虽想与你同床共枕,却也怕你醒了之后说我耍流氓,便只好出来休息了。怎么了?心疼我?”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顿,起身进屋拿鞋:“怎么赤着脚?怕我跑了?”
“……”言翊刚起床,形象并不整齐,但并不妨碍他嘴硬,“我只是忘记穿鞋了而已。”
话语避重就轻,也没说明到底介不介意谢明同他同床共枕。
谢明边走边笑。
待到言翊穿好鞋,两人结伴洗漱,然后各自沉默着,一起呼吸晨间的新鲜空气。
一切都很安好,直到院子里的门忽然被敲了敲。
一个头带着花环的小姑娘从篱笆上探出了头,却在看到谢明的一瞬间吓到蹲下了身子。
“小月?”言翊过去开门,转身时忽然想到什么,同谢明解释道:“这个是山间的草灵,我之前救过她一命,所以她时常会给我送些山间野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