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和十三年前一样让人讨厌。”他道:“真的恨不得让人将你碎尸万段。”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傀儡,倒像是个活生生的,拥有自己意识的人。
可他身上分明丝毫人气都没有。
言翊看不出来,但他看得出来的人气。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十三年前便将我碎尸万段了。”谢明朝着周围看了一眼,“这到如今我都还好好的,不也说明了你根本没有这个本事。”
他把视线收回来,道:“没本事的废物。”
他在口舌上向来不会去让着谁,偶尔对着那种不分是非的人阴阳怪气一下,剩下的,便是像这样丝毫不顾及他人情绪的谩骂。
他清楚别人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他偏不让着。
那人沉默了一会,片刻后,又笑了:“我确实拿你没办法,毕竟你重活一次修为还没有半分退步,我纵使是想怎么样,也很难。”
谢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人接着道:“但你那宝贝徒弟,我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你知道吗?他如今,连个剑修都算不上了。”
那一瞬间,谢明手上的落雪发出了不堪重握的声音。
人的一生很短,想要登顶太难。
要去高处看看,就必须要有时间,而能撑得过时间的,便是修为。
要想要修为,就得确定修行路线。确定去修什么,那便无法更改。
没有修行路线,修为便止步不前。
没有修为,便去不了高处,便敌不过时间。
这是个死循环。
且最为关键的是,一个修行者一切的自尊和骄傲,几乎都来自自己手中所握之物。
或是剑、或是符、或是阵法、或是草药。
一个剑修失去剑魂,那便和废人没什么区别。
剑意失去尚可寻回亦或者悟出新的,但剑魂若失……
“引魂阵的建立太难了,总得失去点什么东西。”那人笑着,面容可怖,“谢明,你为什么不去深想?”
他的问题几乎一个接着一个:“还要去奉天吗?还要去找苍云剑吗?”
他问:“你欠言翊的,你还想还吗?”
落雪飞了出去。
所到之处,戾气皆散。
那人转身,落雪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剑风扫荡,让他的身影似乎变得虚幻了许多。
谢明沉着脸,五官因为他周身的怒意变得有些锋利:“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你。”
他说话毫不婉转:“被我找到,你不仅做不成天下第一,你甚至连活着的机会都不会有。”
都在诛对方的心。
一个在说这十三年。
一个在说那石像。
都不婉转。
都想杀人。
“感谢你给我活着的机会。”那人笑着,似乎是在慢慢后退,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我深知这里的秘密瞒不下去,但至少,被拆穿之前,给你送点礼物。”
他几乎毫不怀疑,若非谢明身旁还有言翊在,他这会,定然是连这句话都说不完的。
但是无妨。
他知道言翊是谢明的软肋。
他的胜算就更大了一分。
周围的戾气似乎是受着什么控制,先前分明被落雪打散,但这会又被汇聚到一起,直直地朝着谢明涌过来。
却没沾到谢明分毫。
有一丝丝气味飘进了谢明的鼻子里。
瞬时间天旋地转,谢明只觉得好像灵魂被强行抽出,顺着时间流逝的方向徒然逆行,生生被撰住,然后丢向了不知名的时空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让落雪回来将言翊保护好,再睁眼时,他回到了先前醒来的那个山顶。
那让他嫌弃无比的粉色被子下面似乎还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苍白墨发如瀑,黑与白的对比鲜明又可怖。
谁来了都知道上面躺着一具尸体。
此时正是个冬天,还下着大雪。
漫山便雪,一片银装素裹,看着有些眼熟。
谢明也分不清这是冬天还是暑意正浓的八月。
他看到他的床旁边趴着个人。
他似乎已经趴了很久了,因为太久没动,身上已经被雪覆盖住。若非下面还透出些衣摆,谢明甚至没发现那里还趴着个人。
谢明知道这人是谁。
他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快要被这里的苦寒冻到凝结,以至于他站在原地好半天,都因为害怕着什么而未前进半步。
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只知道言翊看上去,还没有先前高。
看身段,约莫刚刚及冠。
他又意识到,他走后,甚至没人给言翊去操持及冠礼。
他走过去,伸手,试图替言翊拍开身上的积雪。
但那手伸过去,竟就这样从言翊的身上穿了过去。
这便是那人送给他的礼物。
让他心冷心痛,却什么也做不了。
“言翊……”谢明轻轻叫了一声。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榻上自己苍白的脸,好像只要是看上一眼,他又会被拉进那无止尽的混沌里,甚至连对言翊的怜惜和愧疚都感受不到。
他怕。
他谢明也有怕的东西。
趴在床榻旁边的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虚着眼缓缓抬起来了头。
抬头的第一时间,是看向床榻上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