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酒乃是奉天一带的特色,因为百姓豪爽,所以这酒也烈得不行。
一般人是喝不来的,几口下来,回家的路都难得找到。
谢明喝了半壶。
那酒烈,喝下去,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烧起来。
偏生那呼啸的寒风也没有半分要饶人的意思,撞在人身上,仿若硬犟着要吹进人的骨血里。
烈酒配寒风,这会若是别人,怕是已经头晕目眩,指着月亮喊太阳,还问为什么不刺眼睛。
但谢明面色如常。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谢明的酒量很好,从开始喝酒至今,从未喝高过。
但他不是很爱喝酒,总觉得这酒总是带着股辛辣的味道,纵使是回甘,刚喝进去嘴里的时候也是苦的。
所以他更爱喝茶。
寒风醒脑子,很适合他现在吹一下,冷静一下。
他在琢磨剑意一词。
一声谢明把奉天喊得炸开了锅,也喊回了谢明的一些回忆。
从前失去剑意的时候他总是很豁达,因为他还是可以握得住剑,还是可以保护好身边的人。
那个时候并不觉得难过,总以为只要他仍旧豁达随性,那是失去的剑意便迟早有一天会再回来。
但时至今日,谢明从未如此地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剑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豁达是假的,是装的,其实总是很紧张。
他再做不到淡漠地看待这个世界,他被太多东西束缚住了手脚。
酒罐里的酒液因为被摇晃两下发出些清脆地响,谢明捏了捏自己的脖子,笑了一声:“来都来了,站在后面做什么?”
“这不是怕打扰你?”简君从后面款步而来,然后,极为随便地坐在了谢明的旁边。
这若是有别人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星云宗宗主坐姿竟这般谢明,定然是被谢明带坏了。
但事实上谢明本人都觉得有些诧异:“你何时学了这样的坐姿?不知道的怕是又要说是我带坏你了。”
简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过了谢明手上的酒,闻了闻:“这便算是带坏了?”
他笑一声:“再说,你哪有能带坏我的本事。”
谢明:“……”
真是会说话。
“我听闻你也参与了起师会,怎么,当真是想杀上第一?”简君拿袖子擦干了瓶口的水渍,仰头,也没碰着嘴,就这么直接往嘴里倒,“就不怕被知道修为并未失去后被骂不要脸?嘶……这酒好烈。”
谢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能喝酒吗你就这么倒?”
简君没回,自顾自继续说道:“啊,脸这种东西,在世人眼里你早就已经没有了,你定然是不会在乎的。”
谢明:“……”
“你心情不好?”他诚挚发问,“爱人没找到,拿我来撒气了?”
“你心情很好?”简君也问,“和言翊解不开的死结解开了吗?”
都互相在这戳对方肺管子,以一种平静发怒的方式,说出了对方藏在心里的秘密。
沙叶。
其实是简君的爱人。
爱人不知所踪,他跨过千山万水,寻思丝丝并无实质的线索来到奉天,但直至今日,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而谢明……
两人一起抬头看月亮。
“若有一日,你再次被推到世人的对立面,你打算如何?”好半天简君忽然开口,“若是清净山一战再次重演,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谢明没说话,只是把简君手上的酒罐拿回来,猛灌了一口。
他根本不需要被推到世人的对立面,他一直都在世人的对立面。
谢明可以,苍云剑也可以。
但谢明加上苍云剑不行。
不管他对苍云剑有没有想法,有没有付出行动,都不行。
“我没打算退,有些事情,我定然是要查明的。”他似乎是想了很久,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盯着简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言翊的村子,是我屠的。若非是我,一切都——”
他说得勉强,像是被烈酒呛了嗓子,眼眶都有些红。
就连对着简君都如此难以启齿,那面对言翊该如何……
简君愣在当场,恍然间所有的诧异都连成了一条圈了十五年的线,无论从哪一端被点燃,那烧着的,将是这十五年里连着谢明和言翊的所有爱恨苦怨。
其情感之浓烈,能把谢明和言翊烧得连灰都看不着。
他忽然理解为什么当年眼里从未装下任何人的谢明忽然会收了个连衣服都穿不明白的徒弟,其无微不至,不知道震撼了多少名门宗士。
如今看来,全是愧疚和弥补。
“我当时……并不知晓那个村子里藏着苍云剑,后来知道了,也只是以为这苍云剑当真是什么天下第一剑而已。”他彻底红了眼,望向月亮时,眼底盛着汪清澈又浑浊的深潭。
“我数不清杀了多少人,也记不清那带着我去那地的人的脸……”他道,“至此,剑意随风散去,至那时起,便再也没有什么天下用剑第一谢明了。”
村子里的大火不知道带走了多少人的性命,也把他永远地困在了那里。
他走不出来。
简君也说不出话。
什么话都是徒劳,事已至此,说什么也只是徒增一份苦闷而已。
“本想让你服个软,若是同我说点好话,你便不会被推到世人对立面了。”他瞧着谢明线条清晰的侧脸,笑着:“至少,星云宗会站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