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想起先前在左府之中,他与七齿象王打赌,他俩究竟谁能铸成神迹。尖锐的绝望突而攫住他的心头,要是左不正真如七齿象王所说,杀掉被闍婆鬼子附身的左三儿,虽非她所愿,那确也是一件神迹。
如今荥州已被走尸充塞,左不正若能杀死降世鬼王,于人世间而言,确是大功一件,天廷会为她敞开天阙。
只是,以一州人之性命作为左不正升天的垫脚石,这铸神迹的代价未免过于巨大。易情牙关紧咬,心想,左不正会杀掉自己的妹妹么?
他想起左不正立于祥云之下,在渺渺清风里飞扬的笑靥。那少女意气凌云,锐不可当,绝不会放任七齿象王召出的鬼国之民流入他州。
所以她一定会杀掉左三儿,哪怕那是她自己的妹妹。
“你做这些事……”易情目眦欲裂,对七齿象王恨声道,“难道不怕天廷灵鬼官下凡来,提刀将你切作臊子肉么?”
“……灵鬼官?”
七齿象王哈哈大笑,他手中把玩着青玉虎,压着嗓儿道,“卑人可是大司命,灵鬼官不过是一群卑下的狗!狗能命主子往东向西么?”
笑声回荡在窈深的地宫中,像妖魔利爪抓挠岩壁的尖利声响。七齿象王俯望着跪在脚旁的白袍少年,他乌发凌乱,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然而那如墨的瞳子里却似酝酿着浩浩狂澜。
“闭上你的贱嘴。”
那白袍少年忽而冷冷道。他虽身负沉枷,目色却如淬光利刀。七齿象王一怔,却听他漠然道:
“你若真要说话,便答我几个问题。自天廷中入凡世后,究竟是谁在背后给你撑腰?冷山龙膂力、武艺仅次于云峰宫龙驹之下,是谁说动了他为你典身卖命?”
那少年咄咄逼人地问道。七齿象王一怔,猛地将手中青玉虎一摔,动怒道,“这是你该问的事么?”却又见那少年莞尔一笑,笑意尖锐如硎刀。
“不愿说便罢,总有一天我会从你口里逼问出来的。”那少年道,“你不是甚么大司命。灵鬼官也不会是你的狗。”
易情扬唇一笑,无血色的脸颊上浮现出讥刺的笑意。
“不过嘛,其中倒有一条,勉强算是我的狗。”
一刹间,似有汹涌沛泽在心头沸起,七齿象王勃然变色,喝道:
“你……你是谁?”
他突地从校椅上起身,一把揪住易情颈上的铁链,道:“你方才说的那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没甚么……意思。”
易情头上沁满细汗,挑衅地微笑,勉力道,“你要是欲知此话是何意,有本事……便从我口里问出来罢。”
“不过……”他的眸子里似有暗沉沉的风沙在肆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七齿象王不禁惶然地退却半步。他不知自己是怎地了,竟在这病病殃殃的少年面前心怀无限惧意。
易情继续道,“我见过你,可你却不记得我。就算你不曾谒见过我面容,声音总归是记得的罢,七齿象?”
一个可怖的念头在心中破土发芽。七齿象王大骇,心弦乱拨,道:“你是……你是……”
他总算想起眼前这少年究竟古怪在何处了。在初见易情时,他便莫名地心存忌惮,觉得此人嗓音似曾相识。
他似是听过这声音的。在久远的过去,在天记府中的纱帘之前。
易情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说:“我是谁?我是你祖宗!”
七齿象王勃然大怒,伸手在铁叶枷上一推,将易情搡倒在地,对左右家臣道:“给卑人狠狠地拷打这小子!”
易情头昏脑涨,却在暗地里发笑。他的目的实现了,他要尽可能拖住象王,等着祝阴前来。
黑衣人们茫然,有人道:“象王大人,是要打活的,还是打死?”
七齿象王怒道:“要活的!给卑人从他口里套出话儿来,一句话也别教他藏在肚里!”
黑衣人们捉住枷板,将易情拎起,放到地枷铁架上,还在板上悬了两块沉重石头。易情脚下是一黑洞洞的深坑,他整个身子都靠头颈支撑着,脖子烧痛难当。黑衣人们取来荆条,发狠地鞭笞他,白袍上不一时便血痕遍布,像被朱笔胡乱涂画。血从他履尖垂落,滴滴答答地落在深坑里。
易情本就失血甚多,神志不算得清明。七齿象王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脸如雪般惨白,料他撑不得太久,便厉声道:
“说!你究竟是谁?”
“是……生了你这崽种的……不中用的爹。”易情说。
七齿象王皱眉,一掌挥去,重重打在他脸上。
易情啐了一口血,向他虚弱地笑道:“你方才……问了我问题,我如今也……问你。你身后究竟有哪位神仙撑腰?”
七齿象王横眉斥道:“你如今竟还敢向卑人发问?”
“反正我……快死了。”易情乞皮癞脸地道,“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你告诉我罢。”
“不,卑人不会告诉你。”象王眯眼道,“你这厮诡计多端,又福大命大。只有卑人拷问你的份儿,你休想从卑人口中探听一二。”
真是棘手。易情暗忖,难道他真得再死上几次,方才能探听得象王的幕后人么?
易情道:“你方才说的是,你‘不会告诉我’……说明真有神仙给你撑腰?”
七齿象王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