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祝某哪儿来得好了?一来便被你这死鬼捉住!”祝阴揉着脸,不情不愿地道。
易情不理他的抱怨,开门见山道:“你的宝术是‘风雨是谒’,是不是能操使流风?若我在风中呼喊,你能将我的声音送给万里之外的人么?”
祝阴狐疑地沉默了半晌。
“你……您想做甚么?”
“我想叫左氏千金回来。”易情的脸在火光里映得有些发红,“她如今约莫是被七齿象王拐去了浮翳山海。她不回来,咱们人手不够,对付不得象王。”
这回谈的是正经事,祝阴也不再喧嚷,换上了一副严肃神色。他站直了身,背紧了手,沉吟半晌,道:“确实……”
祝阴抬脸,道:“师兄想说甚么话?祝某将您的声音递过去。”
两人走出厢房。天寒地冻,穹宇惨白,像盖了层缟素,易情冻得浑身吱吱格格地响。祝阴撇头,像是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扑在他身上的风刀子忽而消弭了,寒意陡散。
易情惊奇地看着他,却又被祝阴一脚踢在膝弯处,道:“快说,祝某等会儿要去给神君大人进香,别耽搁时辰。”
易情想了想,往风里喊道:
“左不正!”
流风像鹄雁般高高飞起,直冲云霄。易情又喊道:“你快回左府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风儿依然寂寂地吹拂,两人头上落满绒帽似的雪花。祝阴冷笑道:
“祝某已将您的声音送往浮翳山海,可看来您口拙舌笨,那左小姐又在那里逍遥快活,不愿归乡啊。”
易情不服气,又高喊道:“左不正——快回来!你这臭婆娘若不回来,你家夫君便同小厮儿偷香去啦!”
风里依然毫无动静。
祝阴揶揄道:“师兄未免太高看自己,您不过是从街旁捡来的臭鱼烂虾,左小姐将您弃如敝履,哪儿会乖乖听您的话回来?”
易情狠狠剜了他一眼,这回他搜肠刮肚,寻到一些脏字儿,又高叫道:“左不正!你这黄子婆,没腚|眼子,小泼驴蹄子!你再不回来,我把你姑父屁股打成八瓣儿!”
雪花静静洒落,在枝头绽开丛丛梨霜。
喊了半个时辰,左不正还是未归。祝阴也微笑摇头,说不曾听得浮翳山海那处的回应。易情急得跳脚,鬼王过几日便要启九狱阵,召鬼王,他身边的人都似在优哉游哉,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里。
他焦急地在庭中踱步,这回没辙了,仰天吼道:
“左不正!你若不回来,你小妹便要死啦!”
刹那间,似有一道疾电扫过千山。层云荡迭,分开两道,府院中千竹敧斜,枯枝交错,惊弦一般迸响。
一个身影突而如苍鹰般从天而降。少女着一身玄地云花袄子,银铠如泛蜡炬明光。她扛着金错刀,一足飞蹬而下,狠狠踏在易情脊背上。
易情被踩了个狗啃泥,哀叫连连。左不正将刀一摆,刀锋出鞘,薄刃贴在他面前。她微笑着挑眉,道。
“方才是哪个小泼驴蹄子唤我名讳?声音传到浮翳山海里,震得十万重山地动崩摧。”
她低头,望着易情,提起刀来,穷凶极恶地冷笑:
“唉呀,脓包,我想起来啦,那是你的声音罢?仔细一瞧,你是不是没生腚|眼子?我先给你身上开上十个罢!”
易情被她踩在脚下,忙不迭叫屈,在她面前大跪大拜,方才求得她原谅。说来也不怪得左不正,浮翳山海与此处隔千山万水,左不正乘云而归,已算得神速。她笑罢之后,眉关紧锁,忙不迭问左三儿出了何事。易情依着记忆,向她指了左府地宫的方位。左不正挥刀破土,击尘扬沙,不消三刀便在地上劈开一只大洞。易情与祝阴正瞠目结舌,却见她已如飞燕般纵身跃下,片刻后便又携得不省人事的左三儿跃上地来。
左三儿身上刀创颇多,流了不少血。她两眼紧阖,脸像雪一样苍白。左不正心焦如焚,赶忙叫管事婆子寻了些花椒、酒水与刀尖药,备了细布,烧了热水,给左三儿清创包扎。
处置停当后,左不正抱着左三儿,望着她脸上安闲的神色,略略吁气。左三儿像一只精致的瓷人,阖眼静静地睡着。左不正别开她汗湿的发丝,对站在一旁的易情喃喃道:
“真是奇事……”
她仰起脸,望向易情,苦笑道,“你为何会知道三儿的事呢?我寻姑父的地宫已久,只知他会在那里画阵法,却不知他将三儿关押在那处。脓包夫君,你真是神通广大呀。”
祝阴在旁冷冷地插口:
“他不是脓包,也不是你夫君,更没甚么神通广大之处。”
易情受惯了他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将他搡到一旁,走到左不正身旁。两人注视着沉睡的左三儿,她苍白而虚弱,像因风弱柳。帘栊里盈满了柔如水波的烛光,易情忽而唤道:
“左不正。”
“嗯?”
“你先前是不是说过,你姑父要你恶籍盈指,可你偏不依他所想,平生只行正事?”
“不错。”
“那若你的妹妹是个鬼王,你会杀了她么?”
愁绪似蔓草般生上左不正的眉宇,她久久注视着左三儿,良久,微笑道:
“会。”
“为了行正事,连血胞也肯割舍么?”易情叹息,“你果然是能铸成神迹之人。”
左不正说:“因为三儿若得知她活着会殃及世人,她也会央着我,要我将她杀死。”她轻轻地抚着左三儿滑如羊脂的面颊。“而我不会逆了三儿的心意,她想要甚么,我便给她甚么,这是做姊姊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