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这是……”文坚大惊,张口结舌。
“将祸难降于老拙身上,世人便可只得福运,而不会有难。哪怕是有,也只不过是微末零星。”
福神微笑着对他道:“这便是神仙要做的事——代人受难。”
小泥巴在街市里闲晃。
他本寻了间旅肆,可住店要凭路引,他身上并无此物,教店东家起了疑心,怕他是解配流犯。店东问他名姓,小泥巴答:“易情。”反遭一阵好打,原来自他升天后,豫州里关于那文易情的传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自报姓名,倒也无人信他便是“易情”了。
投宿不成,小泥巴心中愁苦。他走出街上,人声仿若蝉噪,吵得心里更发烦闷。
他在摊棚前闲逛,因今日是娲皇庙会的缘故,有蟜氏又是人首蛇身之神,故而货郎架子上倒挂着许多竹蛇、漆着长虫的空钟一类的小玩意儿。
小泥巴看中了一只小竹蛇,使了几只铜板买下。竹蛇上面抹了朱砂,红彤彤的,让他想起了烛阴。
只是他忽觉今儿的红色见得够多了,此时抬头一看,却见满街的人皆着红衣,红艳艳的颜色连成一片,像烧起了燎原的火,也不知是何缘故。
正呆呆地望着人群时,文坚和福神倒从后方赶上来了,文坚问:“你不是去寻旅肆了么?在这里出甚么神?”
小泥巴愣怔怔地道:“还未寻见,我还在寻着,只是忽而觉得奇怪——为甚么这街里的人皆着红衣?”
福神答道:“这是为了避游光鬼,因那恶鬼会化作覆于衣裳上的血污,从而给人带来灾厄。若是穿了红衣,能教那鬼以为已附身过此人,便不再上那人身了。”
说着,老者解下外衫,将那红衫递给文坚,又从袖中取出红绫,交予小泥巴,和蔼地叮咛道,“你俩将这些衣饰穿上,也能防着些游光鬼。”
文坚点头,披上红衫,小泥巴将红绫绑在臂上。待一切妥当了,小泥巴方才想起住店之事,与文坚说了没有路引的事,又焦急地问道,“怎么办?若是没有文引,咱们都会被捉起来!”
“都是星官了,还管凡人的规矩作甚?”文坚讥笑他,却摸出几枚碎银攥在手里,往天空里一抛,一打响指,动用起“形诸笔墨”的宝术来。
墨迹溢出指尖,在空中凝成一团,如一张漆黑的口将碎银吞下,又鼓动着散开,落进文坚手里,化作了三张路引的模样。小泥巴看得瞠目结舌,暗道文坚这宝术好使之极。
“要改这上头的名字么?”文坚神色清淡,用指节叩了叩路引,“你不是说,方才你向店东报了‘易情’了名儿,反引人生疑么?”
“是,要改名。如今的我是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了,要是被发现了行迹,岂不会引得万人空巷?”小泥巴又变回了神气的模样,翘尾巴道,“我得想个威风的名儿,供我在人间走动时用。”
文坚面无表情道:“叫‘泥巴’不便成了?姓泥名巴。”
小泥巴大怒,这虽是他的乳名,可从文坚口里说出来,倒添了一层戏谑羞辱似的:“泥姓少见,叫泥巴才更让人生疑咧!”
“那你快些想。既是要威风的名儿,我推荐你叫泥大壮,泥霸王,泥爷爷。”
“呸!”小泥巴对文坚的品味一口回绝,他左思右想,忽见手里攥着那方才买来的鲜红竹蛇,灵机一动,“对了,就叫烛阴。”
文坚拿古怪的神色看着他。
小泥巴脸红了一红,几乎赛得上酒家前挂的红灯笼。“我自小便觉得烛阴是最威风凛凛的精怪,衔火精而映九幽,掌风雨晦明。反正就是一个在人间用的花名儿,你便遂了我愿,帮我在路引上改一改呗。”
“烛姓稀奇,倒还不如叫泥巴来的寻常。你就不怕引人疑窦?”文坚眯起了眼,用小泥巴方才说的话来堵他。
小泥巴火恼,跺着脚道,“我说了让你帮我改,你改便是了!”半晌,见文坚没动静,他又忸怩着道,“要不,那‘烛’姓换个寻常点儿的字呗。”
“换甚么字?”
“换成‘祝’字。这段时日,我就叫‘祝阴’。”
第四十四章 弱羽可凭天
到人间后,日子便如翥鸟,倏地就飞没了影。
这些时日里,福神享福,另两人受罪。福神玩性重,到人间来也不为除鬼,乘着小泥巴和文坚在山林里守株待鬼,自个儿却跑去豫州最大的红粉青楼醉春园里逍遥。妓子们浓妆艳抹,成群结队地来札客,福神被粉臂玉指淹没,快活之极,大叫:“人间比天上更似仙境!”
豫州多山,夜幕一至,小泥巴和文坚便转进山沟子里,候着游光鬼出现。可他们踏遍万仙山、金鸡山、玉皇顶,却全然不见半点红光,二人的耐心也被一点点磨尽。
一夜,三重山之上。
夜虫啾唧,木落萧萧,穹窿如漆黑的缎子,裹着四野。
两个人影猫在草丛里,低低的叫骂声迭起。文坚拍着蚊虫,对小泥巴怒道:
“喂,臭泥巴,瞧咱们揽的甚么好差事?十个晚上了,一点儿鬼影也未见!”
小泥巴也忿忿叫嚣:“别叫我臭泥巴,叫我祝阴!”
“好罢,臭祝阴。”文坚说,“我方才又仔细想了想,说不准咱们这样猫下去也只得一无所获。除鬼是难事,若那鬼行迹不定,咱们说不定得一年半载才能同其打照面。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如咱们就在凡世安歇下,游山玩水一阵,说不准倒能撞见那游光鬼,到那时再动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