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要娶新娘子啦!”傅九思鼻子里哼了一声。
陆免成带了一盒瑞士洋行的巧克力来,见他换药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忘了白医生说你不能吃甜的。”
这还是上回在医院时得的教训,就因为那只甜栗子蛋糕,他被“建议”了足足十分钟,直到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这才被放过。
于是傅九思眼睁睁看着他把巧克力交给下人,说这是带给家里太太小姐的。
傅九思不乐意跟“太太小姐”归为一类,却也一时没想起来找补,转瞬间话题就过去了。
“对了,你看报纸了么?”他问。
陆免成捧着茶杯吹气:“哪天的报纸?”
“就十八号那天,解散晨光学会并开除为首肇事学生的那个。”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陆免成问,“怎么了?”
傅九思道:“报纸上登了为首学生的照片,那里头有个叫邹汝怀的我曾经见过,就上回在租界跑马场,这人跟陆若拙在一块儿。”
听到后面几个字时陆免成渐渐止了手上动作:“你是说……”
傅九思往后一靠:“现今局势不稳,听说你那个弟弟成天不着家,要我说你还是多看着点儿为妙。”
陆若拙平时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这些陆免成确实不怎么管,他没想到陆若拙会跟晨光学会扯上关系。
沉思片刻,他应声道:“我知道了。”
之后傅九思又指着那梁寻鹤嚷嚷,说好好儿的一个老板居然瞎了眼,竟瞧上杜春秋这么个无赖。
陆免成还在想晨光学会那事,晚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见他在屋里也闷了这一个多月,便道:“九哥儿想不想听八卦?咱把梁老板请到家里来唱堂会如何?”
傅家一向是西式做派,再加上许安琪的命令,家中从不允许戏子伶人登门入室。
然而傅九思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心思,想要听戏是假,欲在其面前编排杜春秋是真,若是能使得这梁寻鹤对杜春秋心生厌恶、以至于毁去婚约,令杜春秋在众人跟前大大地失了面子,那才教他出了口恶气。
于是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大嫂不许家里有人唱戏,这堂会在家恐怕是听不成。”
陆免成大手一挥:“那有何难?跟你家里人说一声,就说我在家设宴给你压惊赔罪,届时再把人请到我家来。”
于是第二日傅九思就去了陆寓,他伤还没好透,出门前被傅安逼着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羔毛大衣,又经过一番极力推脱才没让对方把羊绒围巾裹在他脖子上。
胸前的伤口愈合状况良好,但毕竟是枪伤,行动时依旧有些隐隐作痛,上车时动作幅度稍大了些,牵扯到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只得跟西子捧心似的小心翼翼坐下靠好,才吩咐司机稳着点开车。
陆免成跟梁寻鹤相熟,自打到上海后,他没少捧对方的场,因此这日的堂会尽管没有提前跟戏提调打招呼,梁寻鹤依旧前来赴约。
既是堂会,自然听戏是第一要务,陆免成做主点了一折文昭关并一折舍子,直把傅九思听得兴致全无、昏昏欲睡,这才道梁老板歇会儿喝口茶罢。
傅九思顿时睡意尽消,跃跃欲试正要探听名伶八卦,却不想这当口那梁寻鹤突然深深一揖。
第十章 :枪声之后(三)
“我自知人微言轻,本不够得陆司令和傅九爷赏脸,只是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出此下策。”
两人相视一眼,陆免成将她扶起:“梁老板这是何故?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梁寻鹤定定地看着他们:“我自出师起便决心继承师父之志,发扬我中华之传统戏剧文化,可谁知杜四爷竟要我退出梨园行入他深宅大院,甚至不惜以我凤翔班众人性命相逼,我着实别无他法。”
陆免成和傅九思这才得知内幕,原来事情的起因仍是杜春秋那点见不得人的爱好。
此人自年轻时起就生性风流,身边男男女女从未断过,姨太太娶了一房又一房,外室置了一处又一处,如小玉莲那般还算有名有姓,那些春风一度的更是数不胜数。
民间传闻杜四爷之所以还没染上梅毒大疮一命呜呼,多半是家里那尊从藏地请来的金佛保佑。
陆免成安慰道:“梁老板莫急,此事待我们从头商议。”
回程时傅九思在车上左顾右盼,陆免成见他歪来倒去半天也没个消停,照那屁股上轻轻掴了一巴掌:“坐好,待会儿磕了碰了,我可没法向你哥哥交代。”
傅九思这一个月在家憋得狠了,一出来,感觉满街都是新鲜玩意儿,恨不得叫司机立时刹车放他下去。
然而他也知道,身旁有个陆免成看着,这个愿望是无论如何都要落空的。
于是心欠欠地消停下来,安静了没几分钟,转头向陆免成道:“不如你娶了那梁寻鹤罢。”
陆免成不动声色:“胡说。”
傅九思就像突然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事一样:“说真的你娶了她罢,这样一来,准能气死杜春秋!”
陆免成摇头晃脑:“你别污蔑我的清白——我是那样的人么?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傅九思眨眨眼,转头左右看了看,又俯身往座位底下瞧。
陆免成问:“找什么呢?”
他直起身来:“哦,听你方才说‘君子’,我正找‘君子’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