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那司守治竟然就这么去了?他幼时高人测命,说是贵不可言,如今,竟然就如此轻易地去了?王贵妃是真没想到,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他们在洪庆帝心中,肯定留下了疑点,这段时间,正是低调的时候。
看看司守信,王贵妃有些忧愁,这孩子,太过天真,顾明昭已逝,那陆昭,不知可会护住他?是她当时难立稳脚跟,所以如此教导孩儿,可一旦她离世,这孩子她能托付给谁呢?
不由转向司云深,再叹口气,一旦各自成亲,兄妹便疏离了,哪怕她破天荒怜惜女儿的才华,这世道,朝堂之上,又哪里有女子立足之地呢?
司云深看王贵妃眼神,一阵心慌,张嘴却再无法出声,她低头,一滴泪落在裙上,氤氲开来,她看懂了那个眼神的含义,她就知道,摄政王之位,她要不到,母妃能给她最多的,只是听些她的进言,这甚至已是极为难得。
不由握拳攥住衣裙,司云深心中不平又起,凭什么呢?就因她是女子?她明明也是皇子,为何不可争夺帝位?
男女之别,强于天堑,司云深不知该如何抬头面对母妃和哥哥,她知道,他们已经对她很好,可于她而言,远远不够,而且,她总觉得,这远远不够,非她之过。
王贵妃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司守信小心道,“母妃,您怎么了?为何如此看着我和妹妹?”
王贵妃有些遗憾道,“若你们兄妹俩换一下,我也不必多忧心,罢了罢了,总是命中注定,不是能享清福的人,总得担够这一世的心。”
窗外再起惊雷,大雨随即而至,越下越大,王贵妃唤人打开窗户,风夹杂着雨丝吹入殿中,王贵妃卧在塌上,看雨听雨,思绪纷飞。
大雨瓢泼,洪庆帝高坐龙椅上,听着来人的禀报声,他的声音与雨声融在一起,听得越来越不真切。
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肉开始松弛,洪庆看向窗外的大雨,那人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他和母妃因她起了冲突,母妃表情狠辣,“你若是因一女子失了帝位,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苦苦哀求,母妃冷笑一声,“我养的好儿子,如今正到夺嫡关键时期,他非要娶一异族质子,从古至今,从无异族女子为后,前朝只做胡姬,连后院都入不得,你娶她,就是自动放弃帝位,你可愿意?”
他当然不愿,那时他跪在地上,想求母妃帮他两全,母妃就这样高高坐着,她的声音像是从天上飘来,冰冷又威严,“既然不愿,就莫要动情,这世上,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若非要兼得,只能尽数失去。”
雨越来越大,洪庆帝盯着雨帘发呆,大太监看他出神也不敢打扰,来人只能一直跪着。
那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洪庆皱眉,他已经忘了,可他能记得前段时日,母后扔下书信,气极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异族女子给你留信,你身为一国之君竟全听从?不许将士们出击,你做的哪门子皇帝?这两年封国越发过分,先前你还骗我,总有各种借口,如今这信到了我手里,司承珪,我告诉你,你若是再如此下去,我们母子就一同上路吧,到了阴间,司家祖宗如何惩罚你,你不会一点都想不到吧?那时,总轮不到我去受罪,你也莫要求饶,总是你自找的。”
那信被揉皱,扔在地上,他盯着信,听见母妃笑话他,“你爱那异族女子,可那异族女子绝不爱你,若她爱你,怎会留此书信?陷你于不义?司承珪,我聪明一世,可惜生你,无颜见先帝。”
“她倒是比你更有家国情怀,你不如她远甚,难怪她扔下你,她怕是瞧不起你这样的人。”
梁太后甩袖离开,他去请安也不见他,洪庆闯进去,她也不恼,神色平静,“你这些年,坐着帝位,却对帮你得帝位的母亲生怨,承珪,事情其实很简单,是你当初选择放弃她,只是既然放弃,就绝不能再留心中,弃,就要彻底,从此连和她相似的人也一并弃了,才是本事,否则,旁人玩弄你于股掌之间,未可知也。”
“爱,是什么?不过是话本子里哄人的玩意儿,我在这宫里生活大半辈子,看多了各式各样的人,只有绝情者,才有希望走到最后,情之一字,最是糊涂脑子,杀人无形。”
洪庆帝泪眼朦胧问她,“您爱父皇吗?”
梁太后冷笑一声,“不爱,爱你父皇的人早死了。”
洪庆帝嘴唇哆嗦,他那时只是皇子,并不能过多了解司家与幽冥的关系,未救下人,所以到司守信时,他便动用幽冥关系,可还是不行。
雨天似乎催生放大了某种情绪,洪庆帝朝后一仰,泪光滑落,“继续查。”
“是。”来人很快退下,殿内再次寂静无声。
洪庆帝吩咐人,“去接王贵妃来。”
王贵妃来的时候,洪庆帝仍是那副模样,看到她似才回神,招招手,“贵妃,来。”
王贵妃端起笑,“陛下唤我急,我都来不及打扮。”
洪庆帝看着她,“这样就很好。”
王贵妃心中忐忑,这人吃错药了?面上却仍是一副温婉的模样,娇羞低头,“陛下说笑,宫里姐妹花骨朵一般,我呀,早就老了。”
洪庆帝难得安慰她一句,“旧人有旧人的好,旧事总与新人说不得,我看她们,也想起你,你那时,也是一样活泼。”
王贵妃心下一安,哦,又是因为那事,不过,洪庆最近态度有所转变,王贵妃也没先哭,只是上前替洪庆帝摁着穴位,叹道,“臣妾有时也会想起从前的事,可是陛下,人总要向前看,故人已逝,生者却要继续活着,臣妾哭了不知多少次,和陛下一同哭,私下里偷偷哭,惋惜可怜,可眼泪太过无用,不能替陛下哭回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