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说什么,顾逸启动了洗衣机,房间里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关醒心问,你在哪儿,有什么危险吗?
“洗衣机。房东不肯换,盖子都掉了,脱水还会自己走路。”
关醒心在电话另一头哧哧地笑:“你还真和梁代文一样,见到肉麻的场合都要排斥。家里的聚会你一定要来,怕你有顾虑,他很认真地拜托我的。”下一句话却变得严肃:“如果真的不喜欢就做个了断,拖泥带水下去,连之前所有的记忆都破坏了,你不想这样吧。”
顾逸在家里打扮完毕,带上了那个八音盒——如果真的要做了断,算得上礼物的就这一件,退回去,就当做一个告别仪式。久违的十四楼,顾逸迟到了半小时,房间里都是人。陆叔和余都乐对着电视在聊脱口秀综艺,陆叔晒得更黑了,和俄罗斯交道打得久了,伏特加喝得越发豪迈;关醒心在厨房忙活着,桌上是精致的本帮菜——虽然美丽娇嗔,她意外地宜家宜室。梁代文看到顾逸点了点头,有些害羞地钻进厨房,从沙发站起一个人——是沈医生。
和沈医生打了招呼,顾逸想去厨房帮忙,正好在门口遇到传菜的梁代文。顾逸往左他往右,自己往右他就往左,谁也没法给对方让出位置,身体还越贴越近。梁代文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钉在原地,两个人交换了个位置,对视几秒,谁都不太自在。
简直是机器人交谊舞。肩膀两边的温度逐渐散去,顾逸看着走去客厅的男人,耳朵还红着,但那副疯狂的追着自己送外卖的样子似乎也消退了,就像呵在窗户上的水雾。沈医生出现在厨房门口,侧身走了进去:“做什么好吃的。”
“咖喱。”
关醒心舀了一勺吹了吹,木勺塞进沈医生口中,如愿看到沈医生赞许的表情。走回顾逸面前,沈医生主动打招呼:“聊聊?”
两个人推开书房的门,沈医生非常直接:“再见到梁代文心情怎么样?”
“复杂。”
“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完了。”
“他在美国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完了就来折磨我吗?”
“不喜欢?”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和我之前认识的梁代文很不一样,从前什么都冷冰冰的,现在偶尔……就是一个给我爱很少的人,突然想用致死量毒死我。”
这话让沈医生大笑不止:“珍惜吧,这个阶段过去,你让他这样,他也不肯。你知道他在美国的时候接受过催眠,我开过安眠药,说自己隐隐好像梦到了什么东西——他是没有想象力的,青春期之后从来没做过梦。”
“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很模糊,他没有印象。”沈医生在书房抽烟:“遇到他很苦吧。”
这习惯让顾逸皱了皱眉头,沈医生说,拜托,他扰得我半个月没好觉睡,我抽根烟报复一下还不行?
比起克己慎行的梁代文,沈医生这的确是“人”——自由,随性,充满自我。她换了个话题:“述情障碍很多吗?”
“亚洲多。我们表达情绪的词汇本来就和描述身体的痛感的词汇很难区分;加上社会对男性的情绪有压制,惯性忽视男人的感受,所以男性反而述情障碍更多。但其实会反思和接受治疗的反倒是受教育更多和道德感更高的人,其他人意识不到这是述情障碍,只当做是男人的品格,会用不恰当的方式去发泄。我认识的也有五十岁之后突然开始追求自我的男人,在父亲的框架里隐忍了半辈子之后爆发,梁代文算是幸福的,能在年轻时恢复到现在的程度。”
顾逸突然想到许冠睿的爸爸,目前还没有下落,可能也是述情障碍的一种。顾逸说,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挑中我。
“你有点不自信。”
“没有,从前我从来不会在乎地位,做采访遇到大导演和外国设计师,我都平视他们。但他在机场拒绝我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自我怀疑。那种没有理由的离开也会让人灰心,究竟是我做错了,还是不值得别人信任,或者说我也不配拥有爱——述情障碍很伤害身边的人。”
“他接近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下定决心是有次打完壁球遇到了你,你看起来很累,还是努力想逗他笑,因为之前没有逗笑成功,还被足球吓到跳起来……他觉得,这么开朗,你也许是可以拯救他的人。做脱口秀演员悲喜交加惯了,苦难都能转换成玩笑倾诉出去,这种特质才能和他长久地待在一起吧。你们又都很思辨……他很挑剔的,又不是路边随便一个脱口秀演员捡回来就可以谈恋爱。”
顾逸有些羞赧,伸手装作拉抽屉,没上锁的抽屉真的被拉开,里面装着不少脱口秀书,密密麻麻地贴满标签页,书系是 2018 年冬天出版——都是遇到自己之后买的。
她愣住了。
沈医生只慢悠悠地说:“做心理咨询久了,十对里有五对是爱情问题。偶尔我会想,人也许是为了相遇而来到这世界的。有些人的情感可能生来就不那么充足,对生活的态度很消极,也没什么世俗的渴望,所以为了拯救他们,就会在人生中安排一种病,再遇上一个可以令其波动的人。当下的一刻也许你们死去活来,但生命整体的长度里,爱情的纠葛都像是疗愈对方而制造出的相遇。成功和失败,会有终成眷属和爱而不得的两种结果,但这份经历是不可替代的,一定会让消极的那一方人生有些变化,也会让积极的那一方吃些苦头得到延展,怎么说呢,生命的求生欲和延展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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