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连病了几天,怎么也不愿去医院,并莫名固执要强地反感米斯达的照顾:
“这会让我感到自己一无是处,我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自信之作没有得到期望中的认可,对她造成的打击仍是巨大的,首先她像一株断绝了营养的植物般迅速枯萎憔悴下来,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同时人也变得比原先更加敏感焦躁甚至易怒了,有时她甚至会没有缘由地突然哭个不停,哭到米斯达崩溃地赶来阻止她:
“这样吧!你用我的方式来生活——暂时别用你的脑子,也别想那些糟糕的事,一切都照我说的做,从现在起我来替你思考所有事!我说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家伙,她更绝望了:
“用你那崭新光滑的脑子?真的能行吗?”
米斯达气得牙痒痒:
“怎么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然后他们试了。
米斯达想尽办法甜言蜜语地从乔鲁诺那里换来了一周没有走正式流程的假期,并尽可能地把她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她得看书读报,然后收拾整理屋子,洗衣服,看着他准备午餐,午餐后午睡一小时。
下午睡醒后,米斯达会负责找乐子,教她打牌下棋,又或者给她念幼稚的童话书爱情小说甚至搞笑段子锦集,确保低俗愚蠢肤浅的内容充斥她高尚的脑瓜子,他还租了一堆电影碟片,逼着她一块儿在沙发上看烂片。
米斯达热衷于所有烂俗且浪漫的爱情喜剧,可以把《麻雀变凤凰》翻来覆去地看,他总会被男女主角真挚表白的环节感动到眼泪汪汪,这时如果侧过头去偷偷观察她,会发现她同样看得很投入——但像是在研读剧作的时代社会背景,以及人物内心转变的逻辑是否合理,
总之……丝毫没有关注到重点。
她善于发现艺术,却对于爱情的感知有种天生的、令人遗憾的钝感。
消磨时间到了黄昏,她又得陪着他准备晚餐,吃完饭看他洗碗。
晚餐后只要天气不算坏,两人就必定得出门散步,去公园去广场去超市……她太虚弱,根本走不动几步路,最后还得米斯达把她背回来。
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当你充满希望的去做一件事,事情却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变好,然后你开始失望,最初的信心与热忱在不断的自我怀疑中消耗减少,沉没成本的出现又让你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决定,于是走向了恶性循环,带着日渐增加的负面情绪不知终点在哪地重复着尝试——米斯达正经历着这样的感受。
一周过去了,虽然她没有变得更糟,但也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不再抽风似的哭也不再自哀自怨,只是整日整日窝在靠床的单人沙发里发怔。
米斯达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长茶几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地看着她,又感到了那种裹挟着愧疚感的无力:
他没办法帮到她!
可怜的她,连日来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只是折腾得她更疲惫了,疲惫到那张的脸上如今脸悲伤都寻觅不出一丝踪影。
天光越过窗台被墙体分割落在她靠窗的半张脸上,化作一种柔和而温暖的白色,她说的没有错,如今她早已不再耀眼夺目,褪去所有尘世包裹的金箔,仅剩下一张饱受现实璀璨的残薄面庞,憔悴而破碎,眼眸的咖色成为这张脸上唯一的暖色,却也没有了温度与朝气,比起最初他在楼下眺望到的那抹身影,眼下的她更像幽灵了,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人为她倾倒……
——但我仍然还在【迷恋】着她。
米斯达这样想。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一如往常,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时间凝固,她成了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景色。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想:或许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艺术呢?
“米斯达,”
她忽然回头望过来,倦意深重地露出笑容,没由来道:
“要下楼走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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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是喜欢出门的人,窝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一切世俗的禁锢,思想与灵魂仿佛才能独享自由。
可她既然主动开口了,米斯达当然不会拒绝。
那不勒斯步入十月,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纵使多云,太阳也时不时会钻出云层,照耀着广场上来往的人群,以及她最喜欢的教堂穹顶。
他们就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米斯达买了gelato,她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就不再说话,始终安静地朝着圣方济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堂,不知道又在思考些什么……大概率只是在发呆。
四周不时有游客模样的人来到喷泉前拍照歇息,虽然这不是罗马的特雷维喷泉,也还是有不少人往池子里投掷硬币许愿。
米斯达吃完了手里的gelato,见她还盯着教堂发呆,忽然就有了主意。
他从口袋里也翻找出了两枚硬币,一枚塞给她,一枚捏在自己手里,突发奇想:
“我们也来许愿吧!”
恰好此时有个小男孩拉着自己的妹妹,两个孩子一同认认真真地往水池里扔了硬币,然后像模像样地许了愿,抬头看到米斯达和她时,天真烂漫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友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结伴跑开了。
米斯达用【明白吗】【就那样】的眼神看她,再说了一次:
“我们也来许愿嘛,虽然这比不上罗马的许愿池,但……喷泉嘛,都差不多呗,扔个硬币,然后许愿,就像某种……约定俗成的喷泉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