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心里其实知道答案,只是自欺欺人,不想承认而已。
他实在无颜承认,他之所以信任陈霂,是基于他对自己的感情。
其实他信任陈霂与否并不重要,他无意去揣测陈霂的意图,因为无论从大局考虑,还是从他个人的感情出发,他都不能接受陈霂在战场上遇害的可能。
所以,是他的愚蠢和私心,让北境的将士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元南聿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他请求道:“王爷,臣有奏折要上呈,请臣准奏!”
封野点了点头。
元南聿将奏折展开,强撑起身上最后的力气,坦然地在殿上大声读道:“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元南聿谨奏,臣铭感王恩,常愧骄矜自满,用兵不慎,罪责难逃,今痛陈己过,乞镇北王不徇旧情,整肃朝纲,今夷狄之患虽除,然内祸仍在,恐致北境危急,唯有严惩罪臣,而可御外侮也,故自陈八项大罪,其罪一,不遵号令,忤逆主上……”
不卑不亢地自陈着自己的罪孽,每一条都说的有理有据,元南聿知道今日之事,已让封野十分为难,若他不能给朝中诸臣一个满意的结果,封野和燕思空对他的回护,将在北境的朝堂上,对他们造成新一轮的危机。
读完了奏折,元南聿头上已经下了一层的汗,压在心里多日的重担,突然间就好像被放了下来,他当着众人面说道:“依我朝旧律,臣重罪在身,今日认罪伏法,当于承运殿外先受庭仗二十,再交由大理寺提审。这二十杖,便让臣今日领受了吧!”
“不可!”燕思空急道,“元南聿,你疯了,你旧伤未愈,这二十杖打下去,你可还有命活?”
元南聿看向主位上的封野,眼中透着坚忍的神采,“臣,叩请王爷圣断!”
“封野,不可啊!”
燕思空向封野摇头示意,他面色惨白,心中又急又痛。事关元南聿安危,让极少失控的燕思空已然失去了平日里镇定自若的风度。
“元南聿,叩请王爷圣断!”
元南聿以头触地,他用力极大,为的就是向众人昭示他认罪的决心,往复几次,头上已经隐隐沁出了血迹。
封野眼中难掩痛色,在明显的犹豫过后,朝元南聿缓缓地点了点头。
元南聿步出承运殿外,在大殿外的空地上跪下,他褪下上衣,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将**的身体暴露于外人眼前。
他慢慢地跪了下来,裸露的上半身遍布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昔日健硕的身体竟然变得如此的苍白瘦弱。
那些疮疤看起来是那么的面目可憎,有些是在战场上厮杀留下的创伤,但更多的,更新的伤疤,是在金营内受刑时留下的。
那些丑陋的疤痕凹凸着、虬结着、蔓延着,或白色或泛着粉色,与皮肤结为一体,它们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经受过怎样的折磨。
“啪”的一声脆响,施刑者的棍棒落在元南聿的身上,像是嗜血的猛兽呲出带血的獠牙,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地撕咬出一道道血痕。
剧痛——
被击打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火烧过一样,渐渐的痛感不再明显,身体里的脏腑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开,一股寒气从腹腔内升腾出来。
又一棍挥了过来。
这些施刑者是经过封野授意过的,只是声音听起来吓人,却并没有下重手。但饶是如此,元南聿也疼的眼前阵阵发黑,他脆弱的身体上很快布满了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二十杖结束后,元南聿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他脸上的汗水一层层的往下淌,身上的血水汗水交融在一起,溅湿了他膝下的青砖。
这一盏茶的时间里,燕思空从头至尾没有睁开过眼睛,他在心里一声声数着廷杖落下的声音,那每一声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都像是有人拿着匕首,一下下捅在了自己的心里。
终于结束了。
他倏地睁开双眼,肉眼所见的一切都是朦胧一片,他凭着内心的感觉,踉跄着朝元南聿所在的方向走去,忽然眼前一黑,跌坐在了殿内的青石台阶上。
“聿儿……”
这是封野在惊慌无错中将燕思空抱起时,听到他口中呼出的最后两个字。
第30章
燕思空在病榻上昏迷了三日,到了第四日,高热才渐渐退去。
他刚一醒来,就起身更衣,命人套车去元南聿府上,人还没走出寝室,就被封野给拦了下来。
他一心惦记元南聿伤势,对封野看都没看一眼,等被按着重新躺回床上,才看清封野此时也是鬓发蓬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愈发成熟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这几日是怎么了?”燕思空问道,他这几日水米未进,已然虚弱不堪,若非封野方才将他强行拦住,他怕是真的走不出镇北王府的院门。
封野颤声说:“那日你在承运殿上晕了过去,已经昏迷三日了,怎么,你不记得了?”看他一番懵懂模样,显然是记不得当日之事。
燕思空摇了摇头,他只记得他模糊间看到的最后景象,二十廷杖后,元南聿好像吐了血。
不行!元南聿伤重几何还未可知,他怎么能还在这儿躺着?!
见他又要勉强起身,封野用强又把他按回了被子里,又急又委屈地喊:“你昏迷这几日,怎么也醒不过来,我快被吓死了,你怎么不顾及我一下?南聿没事,那二十杖打的时候,不过是看起来吓人,并没有下重手,都是皮外伤,如今人正在府里正养着,你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