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陈霂忽想起一事,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仔细打开包裹着的红缎,将此物不由分说地戴在了元南聿颈上。
“这是?……”
元南聿颈上一凉,低头看去,竟是陈霂先前送过他的那支银锁片。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现在你带在身上,我娘在天有灵,我让她在天上护你平安。”
见陈霂说的无比郑重,元南聿感动之余,只好收下。
“我是皇帝,身为帝王,便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我伤你负你的那些事,你不要再想,再记恨。等荡平叛军,朝廷有余力肃清痹政,重整朝纲,我便能大权在握。等那时,我定不叫你再受任何委屈。聿儿,我会保护你,好好爱惜你。”
元南聿含笑看着他,陈霂却觉得莫名心慌,只觉得自己这双翻云覆雨,搅动天下局势的手,不一定能抓紧眼前的幸福。
“你答应我,以后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你都不要再恨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
“聿儿,你真好,真好!”
得到肯定,陈霂一颗心这才放下,两人额头相抵,紧紧地拥在了一处。
第59章
陈霂终究还是听了元南聿的话,在原地又多修整了两日,到了第三日,陈霂命钱非同帅三军即刻开拔,奔赴林州。
大军出发前,钱非同先到元南聿帐中,朝斜靠在榻上的人躬了躬身,而后道:“陛下,末将特来请示,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赵昶被困鹤渡岭,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靠徐峰等悍将奋勇拼杀,才带着残兵杀出了重围。最终成功突围的人并不多,除了战死之人,还有近两万叛军被俘。
陈霂与元南聿互看了一眼,陈霂示意他来做决定。
元南聿给陈霂换好药,道:“我们从梨城带出的人马也不过两万,此战损失了几千兵马,投降人数太多,我们又急着去林州,我的意见是,不如就地遣散。”
钱非同摇头道:“鹤渡岭一役,好容易将赵昶的主力击溃,宁杀了这些人,也不能放他们再投叛军。”
元南聿走到钱非同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赵煦这些年为防备朝廷削藩,暗地里一直在扩军,这些兵卒大多来源于宁王治下两府,多半是失了土地的流民,被赵煦强行征到军中,仓促训练便上了战场,这些勇夫岂能与朝廷的王军相抗?我们能这么快收复失地,这便是原因之一。”
“我说遣散,并非是放任他们不管,将军可让这些人亲属相随,等到了百里之外,再让先前押领他们的将领在岔路口等着,若有意报效朝廷者,可即刻征召入伍。”
陈霂赞同道:“南聿所言不错,我大晟百年国祚,延续至今日,什么风浪不曾经历过?朝廷连续十余年征战,百姓流徙,民生凋敝,朝廷还不至于容不下这两万壮丁。随他们去吧,何必再造杀孽?”
“是。”钱非同亦觉有理,遂领命而去。
方才元南聿的一席话,顷刻间就免了两万人的死罪,陈霂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他过来坐下。
元南聿走过来,先拱手向陈霂拜了一拜。
陈霂不解:“你这是何意?”
元南聿道:“等叛乱平息,有陛下新政推恩,这些人回到家乡,有田可种,有工可做,必然感谢朝廷恩德。臣替这两万百姓,先谢过陛下善心仁念。”
陈霂见他一脸赤诚,心里十分受用,朗声大笑:“你鲜少夸我,今日听你一番夸赞,却不知竟叫人这样舒坦!”
他揽过元南聿的肩膀,咬着他耳朵说道:“是你心善,我吃了你恁多口水,还不变得和你一样,日后定成一代圣主仁君。”
见他受伤还没正经,元南聿面色微红,将陈霂推到了一边:“大军今日便要起程,我去看看钱将军还需做何准备,你自个儿躺着吧。”
“好,好,我定是听你话的,你且去忙吧。”
陈霂目中含笑,元南聿却似嗔似恼,逃出了帐外。
——
赵昶在林州大败,一路高歌猛进的叛军终于遇挫。赵昶率残勇西逃,军心大溃,使得王师得以接连收复失地,陈名琛在军中的声望一日胜于一日。
但所有人都清楚,陈名琛在台前如何受人敬仰,背后始终离不开陈霂的支持。
战事持续了数月,赵昶一路向西逃窜,狼狈跋涉数月,终于逃回了太原。
叛军大败之后,许是赵昶等人心灰意冷,他们命大军龟缩于太原城中,拒不迎战,同时在城北的平亭设下了营栅,以御官军。
此时正是四月初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陈霂从全国各府道调拨的援军已悉数赶到,王军二十万人马已集结于太原城脚下。
太原城城高涧深,箭塔林立,袤延数里,城内如今藏有赵昶的数万兵马,又有如此漫漫雄关,便是飞鸟也插翅难度,何况寻常人力,血肉之躯乎?
元南聿策马立于大营外的高地上,眺望着远处的太原城,许久之后,闭上了眼睛。
十年前,他曾亲自追随封野,攻下过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不想十年过去,他能再临此地。当年攻城时伏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只要闭上双目,仍能浮现在眼前。
“元将军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人世间的相互攻伐,实在是让人厌恶。”元南聿回头,按了按额角,“小南,付湛清现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