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失去前审神者那时的手忙脚乱和死气沉沉,失去李清河之后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又或者,变化如暗流,正隐藏在秩序之下,悄无声息又势不可挡地将平稳的生活一点点侵蚀掉。
起码搜寻着蛛丝马迹的鸣狐,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暗流带来的危险。
李清河将她搜集到的重要却没那么重要的,有些敏感却没那么敏感的,已经整理过不需要携带的,或者还未整理过的资料草稿藏在了各个角落:桌案下的暗格、抽屉的夹层、柜子里一排书的后面、角落榻榻米之下、套上其他书皮放在书柜、衣柜的深处。
为了翻出这些线索,鸣狐和莺丸颇废了一番功夫。
即使并没有找到李清河曾拿给他们看的纸卷,通过整日和莺丸拼凑这些碎片,鸣狐也逐渐触摸到了真实的边角。
李清河和他们谈过:审神计划的阴谋、他们并不一定是付丧神、审神契约有问题、审神者会暗堕、时之政府对暗堕的放任和保护行为、历史的无法改变性……
但是她透露的——让鸣狐等人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情报,并不是她所发现的一切。
鸣狐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李清河在听闻故乡消息时情感波动剧烈到几近失控,但在八神讲述他的发现时却不正常的冷静平和,甚至……有些惆怅。
八神所宣称的,时之政府的造神计划和“不可避免”的损失,从付丧神和审神者的视角来看,局限于固有认知,再加上猝不及防的冲击和过少的思考时间,乍听上去的确符合逻辑。但是结合李清河的笔记细细思索,却存在非常大的漏洞。
比方说,活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李清河为何会来到这里?
政府为什么对暗堕放任自流,甚至帮助掩盖?
存有契约、灵力同源的情况下,为什么刀剑还能杀死审神者?或者既然契约留有杀死主人的漏洞,为何弑主不会死亡,反倒会暗堕?
锻冶也就算了,为何出阵会捡到刀?
在近几个月的公文中日课的奇怪变动该如何解释?
李清河的灵力对时间溯行军和检非违使的吸引力呢?
时间溯行军和检非违使的联手呢?
李清河无比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不光这些,在这几天的思考中,鸣狐自己也发现了和八神的认知完全矛盾的疑点。
八神说过,曾经的万屋会投影战绩名单,在审神者死去时名字会被抹去。那么为什么,政府不知道他们本丸的审神者早已死去?
并且在前任审神者死去之后,付丧神们几乎都处在慌乱颓废的状态:没有审神者的灵力维持无法操作日晷,无法去万屋采买日常用品,狐之助消失的日子里公文都交不上。即使有莺丸石切丸太郎太刀等几位殿下勉力支撑,也根本不可能瞒过时之政府。
只是他们都做了埋头于沙土中的鸵鸟,逃避去想可能会被发现,侥幸地得过且过而已。
那么,知道本丸情况的时之政府为何没有委派新的审神者?或者,派遣神道部队清洗本丸?
又或者,政府并不知情。
那这就引出了更多的问题:是谁瞒下了本丸的情况?是出于什么目的?
当然,漏洞远远不止这一处——
为什么李清河能不停地遇到已经碎过的刀剑,遇到其他本丸出逃的付丧神?
天守阁突然消失的墙壁,是谁在操纵?
还有……从李清河消失开始,就一直陷入沉睡的鹤丸。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为什么一身伤?为什么还不醒来?
……为什么他和其他付丧神不一样?
这些漏洞之下,通过李清河所关注的资料剖析出来的冰山一角,令鸣狐不寒而栗。
他本不是一个胆怯的人,却越来越害怕看到真实。
维持现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愚昧中死掉,其实才是幸运吧?
无数次,他都会盯着桌案上的灯盏出神。
只要轻轻一碰,只要轻轻一碰——
灯盏里的火油就会倾倒而出,洒落在这些资料上,火舌就会迅速吞没一切,吞没掉这里的所有资料,吞没掉所有他不敢追究的真实!
只要轻轻一碰!
但他没有碰过那盏灯,自始至终。
也许他在心里设想千万次,已经可以熟练地演绎出该怎么做,该和同伴们怎么解释,该怎么封闭耳目继续生活,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顾虑——
但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一直以来……李清河都在保护他们。
他本来不会看到这些资料,他本来不需要推算这些,他本来不会感到害怕——
因为这些李清河都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李清河独自一人,在漆黑的路上艰难摸索。如果不是李清河突然消失,他和莺丸都不会发现,李清河隐瞒了如此多的事情。
直到现在,鸣狐才明白,在李清河心里,他们和她,是不平等的。
李清河并没有把付丧神视作同伴,视作同僚,甚至连下属都不是。
在李清河眼里,他们是一群初生的,犯了些错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多加引导,需要保护的孩子。
多么自大的人!她没有把任何一位付丧神放在眼里,哪怕是莺丸,是三日月宗近,是石切丸,她都自以为是地将他们视为早熟的孩童!
希望被看作平等的存在?好,透露出一些无法串联的信息,努力地去思索去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