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用冷淡和缄默划开了所有想进一步接近他的人。
他活得太骄傲了。
但是你是例外。
他对你,和对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在意你,清河。
喜欢不喜欢的事情,怎么能论输赢呢?只有深与不深。
他比你喜欢他更喜欢你,所以在你放弃之前,是等不到他先放手的。
最终在某个雨夜,李清河敲开了裴元的门。
“进来吧。”身披外衣的裴元手执烛台,侧过身,示意淋湿的李清河进屋。
“不,就在这。”
可在瓢泼大雨中站着的姑娘却摇摇头,低声拒绝了他。
“秋雨凉,你会风寒。”
裴元说。
“——你一定要和我这么僵下去吗?”
李清河打断了他。
姑娘垂着头,豆大的雨点猛烈拍击着她单薄的身体。
她还在长个,即使裴元费心费力用药膳温养着,李清河还是过于瘦了。
瘦的当衣服被打湿紧贴在身上的时候,就像张纸片儿。
“你不和我在一起,你也不肯放手。”
纸片儿轻声说,在暴雨中那声音细不可闻,和她整个人一样脆弱。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浑身湿漉漉的李清河抬头去看身披外衣的裴元,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闪电在天上亮起,照亮了她此时满身满心的狼狈,可她的眼睛却执拗地亮着,死不服输。
……啊。
说真的,她为什么会喜欢眼前的人?
他又老又尖酸,骄傲自大,一点也不知道谦让。满腹坏水,总是以耍得她团团转,看她受挫生气沮丧为乐。
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是最先离开的那个?”
裴元开口了。
“在你躲我的这段时间,我寄信问了你的爹娘,你的老师,你的师兄师姐,你的朋友……他们都不知道。”
裴元弯下腰,长发倾泻进了雨里,沾了雨水,蒙上了一层浅薄的雾。
他毫不顾忌暴雨,伸手拨开了粘在李清河面颊上的湿发。
“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所有人都会先一步离开你。”
裴元轻轻说。
巨大的狼狈击穿了李清河,彻底揭穿了她的外壳,掀开了她的盔甲。
她在雨中摇晃,如同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浮萍。
……
终于。
彻彻底底输了。
就算她能举出他万千的缺点。
他却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灵魂的人。
裴元垂眼注视面色苍白的姑娘。
他本来想等李清河开口。
他一直在逼李清河开口。
他想要撬开那层壳,做第一个进去的人。
他有的是耐心,只要耐心计划,他绝对会成为占据上风的那一方。
可事到如今。
他看着她倔强抿起的唇,即使淋得透湿,冻得发冷都不肯走进干燥温暖的屋内,忽然就心软了。
“……何必呢。”
他叹了口气。
主动上前一步,拥住了瑟瑟发抖的幼兽。
摇曳着明亮火光的烛台碰到疯狂的雨幕,瞬间被浇灭。
这一方院落重回黑暗。
第一步踏出了,剩下的好像就没那么难了。
裴元想。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那你就等着吧。”
面颊划下雨水的他贴在同样湿透的发丝边,轻声说。
“你站在原地,不需要动。
“由我来追你,追到我追不动,从你的战争中退出为止。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心满意足嘲笑我了,没有决心,不够爱你,随便你怎么说。
“无论如何你没有任何行动,没有伸出手低下腰,没有想要去拥有我,也就没有失去我,输掉也就无从谈起。
“如果这样会让你心安一点的话,我心甘情愿,撞死在你的脚边。”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一分?一刻?一年?或者只有一瞬?
裴元不知道。
在那湿漉漉的幼兽动了动。
用冰凉潮湿的手,环上了他的背后。
他就失去了一切观念。
……啊。
他惆怅又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裴元突然觉得,四十年来,他的身体竟然空荡荡得令人难以忍受。
与此同时,那空荡的部分被彻底填满了。
他第一次发现,主动去追逐,一退再退,舍弃支撑他走到现在的骄傲,把自己放在被动软弱的位置,匍匐在别人的脚边,让人踩在他的心上。
他竟然心甘情愿。
因为那不是别人,而是这具躯壳一直在寻觅的另一半。
是李清河啊。
李清河和裴元在一起了。
孙思邈在和裴元讨论医书的编写时,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活得比谁都要长,见识得比谁都要多的老者不提两者巨大的年龄差异,格格不入的家世,和天垒般的认知。
他只是随口问。
“你知道那个小姑娘将来是要去边疆,进朝堂的吧?”
“我知道。”
裴元点点头。
“那就好。”
白发苍苍的老者微微一笑。
药圣见的足够多了。
他少时日诵千言,及冠就可侃侃而谈老庄,年轻时凭借一腔救世济人的热情拔腿深入刀山火海,三十二岁入唐朝,多次辞谢册封,手捻金针提龙跨虎,看山不是山。最终在朝堂动荡之时出世,诈死埋名隐居侠客岛。武则天死后,方才随东方宇轩返回江湖,藏身于万花谷中,看山是山,不问世事,专心传承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