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忘记那双眼睛。
相比于奈奈,其实他更想得到那双眼睛。
……
奈奈甩着两个空桶回去了。
事实上,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忘记打水。
她走得虽然利落,脑海里却忍不住盘算着,若是答应了上官金虹,一定能得到许多许多的好处,比如绸缎庄里那种亮闪闪的料子,宝翠楼里长长的,碧色一串儿的步摇,自己可以住在更大的房子,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有奴仆为她打点好一切,或许还可以像《牡丹亭》里杜小姐那样,身边有两三个贴身丫鬟服侍。
这些事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以至于连水都忘了打了,回去的话上官金虹可能还没走,见她去而复返,八成要被他嘲笑一顿。
她只能拎着桶硬着头皮回去,家里的水缸里还有个底儿,这会儿阿飞肯定把人解决了,说不定连饭都做完了,要是问起来,就推脱说已经倒在缸里了,他若是在院子里,就说……
没等她想出个像样的借口,茅屋已入了眼帘,阿飞就坐在门槛上,衣衫大敞,胳膊和胸口都血淋淋的,他撕开一个布条,一圈圈的系在胳膊上,一头用牙咬着,另一头慢慢打着结。
奈奈“呀”了一声,丢下桶跑过去,叫了声:“你别动。”跃进里屋拎了个小箱子出来,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水,用干净的方布沾湿了擦去血迹,又研了些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再扯长长一条布帮他把伤口细细包扎好。
还好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并没有什么大碍。
晨光下,少年显得有些呆,又有些落寞,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奈奈故意调笑道:“打输了?”
阿飞摇头:“没输。”
奈奈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笑道:“那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总不能是他打你打不过,污言秽语把你骂了一顿?”说完嘻嘻笑了起来。
阿飞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才道:“我只是不明白……”
他仰头望一望天:“最后那一剑,他明明能躲开,为什么故意不动?好像故意让我似的。”
奈奈道:“你把他杀了?”
阿飞摇摇头,忽然又笑了,笑得如朝阳灿烂。
“我出的剑,我收得回来,他出的剑收不回来,还是我赢了!”
奈奈笑了一声,也不管他伤不伤的,一把把人抱住,亲昵地蹭蹭,顺势拱进他怀里,仰头望着天,撒娇道:“你讨厌金钱帮吗?”
阿飞道:“谈不上讨厌。”
奈奈轻轻哦了一声。
阿飞拍拍她的脑袋,咳了一声,沉沉道:“你去打水,你是不是遇到了上官金虹?”
奈奈霍然从他怀里挣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阿飞接着道:“他一定利诱你,想让你加入,对不对?”
奈奈连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阿飞最后道:“你动心了,不然也不会连水都打不回来。”
他站起来,一把拎了水桶就往泉边走,头也没回道:“我当然不会管你,等李寻欢来了,看他怎么说。”
奈奈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阿飞道:“因为我聪明。”
奈奈冷声冷气道:“可惜你猜的一点都不对!还有,等大叔来了,我要先告你的状!”她追上去,跟阿飞并肩,抢过一只木桶,在手里甩啊甩啊。
阿飞看着她,好笑道:“你要告我什么状?”
奈奈一甩头:“秘密。”
“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
“哼!”
……
李寻欢的消息简直比奈奈和阿飞两个人加起来还要灵通,上官金虹上门后的第三天他就找来了。
他沧桑了许多,鬓发蓬乱,一年前他的两鬓还只是点点微霜,现在却已有了银条。
只是他的眼睛还是鲜活的,尽管双眼满是血色,眼下乌黑,但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就知道,他对生活永远保持着希望。
他轻轻推开院落的篱笆竹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子。
奈奈正垂着头坐在门槛上编篮子,两条腿并着,枝条交叠在膝盖上。她的手从来都很巧,总能把篮子编得又漂亮又结实。
她穿着深色的短褐,结了两条乌油油的长辫子,用头巾包了,没戴一点珠翠。
除了写轮眼时常闪动着暗色的光,她做活的样子,已经跟村姑没什么分别了。
李寻欢一看就忍不住眼眶酸涩,上前走了几步。
奈奈当然看到了他,却好像没看见,仍低头编着篮子,只是手不再那么灵巧了,僵僵的,几乎不动了。
一见这样的态度,李寻欢好像骤然掉进了冰窟里,他不再靠近,轻轻地,小心地唤了她的名字。
“奈奈。”
这样熟悉的声音,却是破碎的,奈奈终于停了手,头往膝盖里一埋,哽咽道:“你来干什么?怎么不去守着别人的老婆去?是看我没死,还要我再死一次吗?”
奈奈说一个字,就好像在李寻欢心上扎了一刀。
“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要我了么”
奈奈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声哭道:“是你不要我的!骗子!大骗子!你说的话,根本没有一句是真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一边哭一边站起来就要往屋里跑,刚转过身就被一把拉住了胳膊,扯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