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盈觉得自己不该把这句也写上去,可她吃着豆皮就想到林姨的操劳,一不留神,把心里话给写出来了。
‘写了便罢。’明宝盈不再纠结,再另一张信纸上画了孟老夫人同孟小果一起玩不倒翁的景象。
孟小果踮脚在她边上看着,戳戳纸上的小人,说:“我?”
“是啊。”明宝盈说:“画给阿耶看,好不好?”
孟小果赶紧点点头,他大概不知道生父生母已经去世了,只知道阿耶在远方。
对于这个年岁的孩子来说,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可以顺理成章将孟容川视作他的阿耶,不必遭受剥离之痛。
寄信时,她还拿到了孟容川寄过来的一个包裹。
那是从陇右的春末寄过来的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三样东西,黄灿灿的杏干像是晕开了一盏灯,还有一捆羊皮囊袋,明宝盈摊开一瞧,发现是个笔囊,里头有三把狼毫,三把羊毫,狼毫富有支撑力,宜书宜画,还分作长锋、中锋、短锋三种,而羊毫吸墨耐用,下笔丰润丝滑。
还有一份信,信上说狼是方五郎宰杀的,羊是明真瑄追射中的,他们择了好肉好皮好毛赠给他,而他只是制了一些笔,借花献佛罢了,又说明宝盈控笔极好,羊毫狼毫都只是锦上添花。
“真会说话。”明宝盈自语着,指尖拨弄着笔毫,叫她有些发痒。
她又把这封信看了一遍,不知为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宝盈是白住在书苑里的,所以不敢多用了灯油。这院里不只她一人,所以得了杏干,自然要拿出去分一些给大家。
书院的护卫们年岁并不是很大,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跟明宝盈差不多。
明宝盈听她们说起身世,其实都很类似,是孤儿,是流民,甚至是被家人卖掉的,大多都是在人市上被挑买走,然后习武艺,练兵器,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明宝盈也知道她们的师父有很多个,教他们拳脚、刀兵、箭术、骑术,都是不一样的人,但最尊贵的那一位师父是御前的人,她们也不叫她师父,而是统领。
她们也很清楚明宝盈的身世,知道她家在何处,知道她的弟弟在温泉庄子里,每月可以见一次,也知道明真瑜在驿田里劳作,也知道明真瑄在陇右军中,甚至知道她今日去取了一个来自孟参军的包裹
。
而这些种种,明宝盈也隐约有觉察。
在圣人登基之前,她们都在暗处,做的自然也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活。
如今圣人登基,她们正大光明在人前,亦可以掌握长安城里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脉络。
“温先生的汤好了。”明宝盈正与几个小护卫在吃杏干,转身一看,就见水心正端着托盘看她。
“好,我去送。”明宝盈起身接过托盘,走了几步,还是转身问出了她想问了很久的那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这么怕温先生呢?”
“是怕做错事,惹先生不快。先生不快,”水心皱起了脸,说:“那就是统领不快,统领不快,可能会死。”
明宝盈到底不能感同身受她们的畏惧,送过汤就要退下,却听温先生道:“李先生说你做了个红烟的火药出来。”
“是。”明宝盈恭敬道,心里却晃过她做给明宝清的那一条长长火药引线,蓦地有些紧张起来,顿了片刻才道:“我与秦五娘一起钻研所得。”
“你倒不忘她。”温先生的目光落在书上,道。
“没有秦五娘财大气粗,黄丹、松香任由我取用,我哪里配的出来?”明宝盈坦诚道。
温先生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一点很淡很淡的笑意,只是明宝盈还没看清她就移开了目光端起汤碗,说:“你若还是侯府三娘,可还能与秦五娘这样相交?”
明宝盈被她问得一愣,道:“在别处恐怕也会自矜身份,但在书苑里我与她还是同窗啊。”
“书苑这地方有何不同?”温先生又问。
明宝盈不知该怎么答,看着温先生房中成堆的书册,她轻声道:“简牍盈积,浩如烟海。人人都一样,都是笨学生。”
温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道:“出去吧。”
明宝盈合上门,觉得温先生好像有些心事。
今夜月色黯淡,似乎是个惹人增添愁绪的夜。
文无尽执意要送蓝盼晓回去,临到家门口的时候,恰好见明宝清送客出来。
那妇人是云和里赵里正的娘子,门外还有一架驴车在等她,车上的小郎是赵里正的大儿子,也冲他们打了声招呼。
“那我就先回去了。”里正娘子还拭了拭泪,对蓝盼晓、文无尽点了点头,又对明宝清道:“明娘子留步吧。”
“元娘。”蓝盼晓心下困惑,问:“她来做什么?”
“心里憋屈,寻我拿个主意。”明宝清口齿清晰,却说的含糊,但文无尽和蓝盼晓竟都默契地没有追问下去。
明宝清微微勾唇,看向文无尽,说:“文先生。”
文无尽亦道:“明娘子。”
蓝盼晓在两人中间左右看看,见他们面上带笑,绝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但又能觉察到那种莫名较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