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桐掀起睫,看着简如是的面容,慢慢道:“简相,朕与太傅一去数月,朝中之事要烦你多费费心思,如此才不负朕的嘱托。”
简如是定定与谢桐相视良久,点了点头:“好,臣必当尽力。”
*
送简如是出了御书房,室中又只剩下谢桐和闻端二人。
杯中的茶早已凉了,闻端起身,亲手泡了新茶,给站在书案边凝神研究东泉县地图的谢桐沏了一杯。
谢桐回过神,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问过闻端的意见:“老师可愿与朕同行?”
闻端一手持着茶壶,悠悠抬了下头:“圣上金口玉言,臣岂有不从的道理?”
“何况,臣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闻端随手将茶壶置于一旁,拿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
“圣上想治水患,也想将臣从朝廷中剥离出去,让简丞相接手事务,臣又如何能不遂圣上的心意?”
谢桐闻言,转下了脸。
他此时和闻端离得近,能嗅见那阵熟悉的、雨中松柏的气息,闻端的黑眸也很平静,平静得里面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清透地映着谢桐的身影。
闻端好像没有生气,谢桐莫名心想。
于是谢桐得寸进尺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狡黠的笑容,并且道:“只许老师挑拨朕同简相的关系,不许朕反将一军么?”
闻端挑了下眉,意外问:“圣上……何时得出这个结论的?”
“在你对朕说那块同心玉是简相所有的时候。”
“但臣并未说谎。”
谢桐摇了摇头:“朕没有不相信,朕只是说——”
“老师,你明明也没必要特意将这件小事告诉朕吧?”
谢桐微微仰了下脖颈,注视着闻端的眼眸,慢吞吞道:
“即便那枚同心玉是简如是的,即便简如是或许想将那玩意赠予朕,但那又如何。”
谢桐转身往御书房中央走了几步,同时伸手将宽大的袍袖一展:
“朕为天子,简如是为臣子。朕何须在意一个臣子是否对朕有其他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屋内灯火如昼,映在青年素雪般的面容上,仿佛给那俊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眉目间蕴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锋芒毕露,顾盼神飞似一株昂扬成长的白杨。
“老师,朕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谢桐看着闻端,缓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不会因为区区一枚玉,与朕看重的臣子产生间隙。”
闻端立在书案旁,默然不语。
“圣上聪慧机敏,常人难及。”
闻端久久地凝视着他,终于开了口,并不与谢桐针锋相对,嗓音甚至堪称温和:
“只是若如圣上所言,对他人他事毫不关心,又怎么会夜半惊惧而醒,为一个荒唐梦纠结数日?”
第08章 恼羞
寅时末,天色还没亮,大宫女蝉衣就接到了从御书房传来的急谕。
“收拾圣上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蝉衣有些诧异,试探性道:“圣上是要……搬寝殿么?”
罗太监摇了摇头:“圣上要出宫,去东泉县。”
“东泉县?”蝉衣即使是个宫女,也对这个地名有所耳闻,更加惊讶了:“那边不是闹水患么?圣上万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罗太监长叹一口气:“圣上打算过去体察一下民情,亲自督促当地官府加快治理水患的速度。”
蝉衣想说什么,但又咬住下唇,没有说出口。
她明明听闻,东泉整个县都被淹了,县府也不知是否安在,圣上贸然去那种危险万分的地方,真的没有问题吗?
罗太监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快点儿吧,等天色大亮之后,圣上和闻太傅就准备出发了,现在正在御书房里等着呢。”
“这么快?”蝉衣怔了一下,又捕捉到另一个字眼:“闻公也要去?”
“对。”罗太监说:“有闻太傅在,想必圣上此行定能顺利。”
*
谢桐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去往东泉县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停在宫门口附近,沉默地伫立着,侍卫们的盔甲在朝霞下反射着光芒。
罗太监小心地领着几个抱着木箱子的侍卫,跟在谢桐身后,询问:“圣上,您先前吩咐的东西都准备齐了,闻太傅那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桐就轻飘飘地打断了他:“闻太傅要什么,你去问他,不应该来问朕。”
罗太监犹豫了一下,用余光瞄了眼走在谢桐右后方的男人,说:
“可是半个时辰之前,闻太傅说,以圣上您的意见为准,您让他带什么便带什么,不能带什么就不带什么。”
谢桐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究竟是听朕的命令,还是听闻太傅的命令?”他冷冷道。
罗太监愣了一下,忙低头认错:“圣上息怒,奴才这一根筋的脑袋转不过弯来,奴才这就去问闻太傅,这就去。”
怎么回事这是……圣上平日里的脾性明明不错,怎么一大早忽然发这么大火?
是昨晚一夜未眠的缘故么?
谢桐又用冷冽的目光剜了他一眼,这才重新往前走了几步,径直踩着马车外铺设的木凳,掀帘进了马车里。
闻端则在外面站住了。
罗太监指示其他人把箱子搬到后面的马车上去,又拿着手里的簿子,走到闻端旁边,小心问:“闻太傅,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