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很想知道,闻端如果得知梦境的场景,得知钦天监所言的“上天指示”里的真正内容,会说什么?
就如同——在梦境中,即便“谢桐”站在高高的楼台上,他也想知道,带着寥寥无几的亲兵,踏入宫中的那个闻端,站在一地鲜血尸骨前的时候,会想什么?
谢桐等着闻端的答案。
等着那一个或许是敷衍,或许是愤怒,亦或许只是轻轻一笑,根本不在意的答案。
“圣上。”
在谢桐的等候中,闻端静了半晌,终于开口。
“即便宫内宫外,对臣从前揽权一事,议论颇多。然臣对圣上,实际从无二心。”
谢桐掩在被子底下的手紧攥起,面上虽一派冷静,但内心已有些惊异。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也没有告诉闻端梦里的情景,闻端是凭着什么,竟像是隐隐猜到了真相似的?
一时间,谢桐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昏睡中说出了什么梦话。
但从头到尾,他所能回忆起来的话语,不过也就三句而已。
“杀了。”“需要朕说第二遍吗?”“太傅来了。”
谢桐蹙眉,觉得这些话其实也尚算寻常。
难不成自己喊混了梦话,又或者是闻端听混淆了,听成了……“杀了太傅”?
谢桐寻思,不至于吧。
闻端没留意到谢桐眸中神色的变化,继续平淡地道:
“臣确对先帝颇有微词,想要将治理朝政的权力拿到手中。但对于圣上,臣从来都没有生出挟君摄政的念头。”
他就这样将大逆不道之言轻描淡写道出,丝毫不担心会因为这番话被降罪。
“若是臣想要当摄政王,何必再忍耐七年,等到圣上你登基。”
“七年前,先帝病体孱弱,朝中尽是些酒肉饭桶。”
闻端的目光落在谢桐身上,变得柔和了些许:“圣上也不过十岁出头,还是贪玩的年纪,也无法依仗母家势力。”
“臣想要成为至高无上的那个人,比起今时今日,要轻易得多。”
闻端慢慢道:“即使无法坐在御座上,随意挑个旁系亲王,毒傻了再扶持上位,当臣手里的一颗棋子,岂不是更好?”
谢桐抿了下唇,低声道:“不,还有大皇兄和二皇兄。”
闻端勾了下唇角,很轻地笑了一瞬:“圣上以为,你身为无依无靠的三皇子,最后得到皇位,只是侥幸么?”
谢桐霍然抬起眼,直直看向他。
闻端不偏不倚,墨眸平静无波地迎着谢桐的视线。
“你……”谢桐顿了顿,才把接下来的话问出口:“大皇兄流放西南,二皇兄……以叛乱罪被斩首,是——”
“都是你做的吗?”
闻端垂着长睫,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圣上要下这样的定论,臣觉得不妥。”
“安昌王身为先帝的长子,性格懦弱不堪,协理朝政时时常优柔寡断,没有主见,并非储君的合适人选,做错事被先帝发配西南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当年的二皇子……”
闻端微转过身,从旁边取了一盏茶过来,递于谢桐:“他早有谋逆之意,臣只是稍稍推波助澜,让他尽早暴露罢了。”
见茶盏递到面前,谢桐下意识抬手接过。
杯身触手温热,是放得正正好的温度。
这股温度让谢桐冰凉的手心暖和起来,方才因震惊而过快的心跳,也逐渐平复些许。
不知为何,听到闻端的解释,谢桐像是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但因着对兄弟的恻隐之心,他还是低低说了一句:
“二皇兄于宫中起兵谋逆,罪无可赦。只是前朝也有一些如此般的例子,将罪人流放边疆,或是终身软禁,并不一定要死刑……”
“圣上,”闻端忽然说:“你知道为何当年,臣一再请求先帝,将二皇子斩首吗?”
“为何?”
“因为圣上你。”
“……”谢桐撩起眼皮:“二皇兄对朕是做过不少错事,但……”
闻端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圣上固然已经知晓不少事情,但有一件事,圣上应并不清楚。”
谢桐眉心拧起:“什么?”
“圣上八岁入太学,还未学满一年,就被污蔑偷窃罪退学,再也无法继续与其他的同龄学子相伴,正是当年的二皇子所为。”
“……”
谢桐久久不能言。
二皇兄早已死去多年,闻端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再去泼一个死人脏水,他也从不是这样的人。
谢桐相信闻端的话。
正因为相信,所以才更痛心。
“圣上因此事中断学业,在宫中无人教导,见识浅薄举止不当,招来先帝的冷眼相待,几次险些无声无息地命丧于宫中。”
闻端的嗓音始终很温和,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几分沉意:
“二皇子被斩首于午门前,不仅是谋逆的教训,也是臣能为圣上做的,报仇雪恨的第一件事。”
“圣上,”他缓缓道:“臣不会伤害你,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
“圣上无论在梦魇中看见什么,都无需惊惶。”闻端说:“因为臣,不会去做对圣上不利之事。至于为何不现在就把所有权力归还于圣上,臣已解释过。”
“不管圣上信与不信,但不久之后,臣必会将圣上想要的东西,全部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