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侧,罗太监领着十几个宫人,正在忙碌地准备车驾与行囊。
这样的事情,似乎不久前才做过一遍。罗太监指挥着两人将箱子抬上马车,心内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一次,还是圣上与太傅,一并南下东泉县,去治理水患的时候。
眨眼间,谢桐竟又要御驾出宫了,想来史书中,也从来没有哪位帝王,登基后尚不足半年,就两次亲自离宫跋涉千里的。
而这一次,比上次气氛更加沉重,宫人们连交头接耳的议论都没有了,一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地做事。
眼看着准备得差不多,罗太监抬起眼,越过半个广场,正好望见乾坤殿的门打开,谢桐与简如是一前一后从中出来。
谢桐已经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衣,袖口与裤腿收紧,长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至极,雪白的面容在火光下如同浸了冰,寒冷而面无表情。
罗太监站在原地,怔忪间想,圣上果然是长大了。
如今的谢桐,已经不是当年活在闻端庇佑下的小太子,而已经是手段果决,心思缜密的一代帝王了。
虽然还年轻,却隐隐透出日后运筹帷幄、喜怒不行于色的九五之尊模样来。
众目注视下,只见谢桐偏过脸与简如是又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便抬步走下台阶。
罗太监迎上去,将准备好的诸事都一一向他说明。
谢桐听过后,略点一点头,突然说:“罗公公,你留在宫中吧。”
“啊?”罗太监早就把自己的行囊搬上马车了,闻言傻眼了:“圣上,奴才是伺候您的,当然是跟着您去啊!”
谢桐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道:
“西南疫气横行,不是好去处,你也年纪大了,这样折腾一番,身体难免支撑不住,就留在宫中替朕照顾雪球儿吧。”
罗太监还想再说,却见谢桐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的话。
暗叹口气,罗太监又说:
“奴才遵旨……只是让奴才的徒弟刘小公公随您去吧,他年轻力壮的,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圣上把他带上吧,路上也好照料一二,不然奴才……实在难以心安啊。”
谢桐这回没有拒绝,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打算出发。
“圣上。”
临行前,站在殿门口的简如是又出声叫住了谢桐。
青年丞相的柳叶眸温柔却神色担忧,与谢桐对视片刻,轻声道:“臣等着您平安回来。”
“不必担心,”谢桐简洁地说:“朕会的。”
*
军队出了京城,快马直往西南方向而去。
急雨、狂风、电闪雷鸣、难以忍耐的湿热,都没有使这支队伍的步伐放慢半分。
谢桐将人马分为了两队,轮流赶路休息。白日里他通常骑在马上,夜里若是实在困倦,就回到马车中小憩。
这天夜里,谢桐正倚靠在马车的软榻里,垂着睫看从西南送来的最新情报,忽而余光发现马车轿帘被人掀起。
曲迁一手端着碗散着热气的汤药,一边弯腰进来。
“……”谢桐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看信。
青年医师小心将碗放在矮几上,才抬起头。
他看见谢桐穿着一件浅莲色的长袍,应是不久前队伍停驻在河边时,用清水简单擦身后换上的,如墨的长发松松散下,只在接近发尾处用绸带扎了一圈,看得出来主人非常不上心。
“圣上,”曲迁低声开口:“听闻您这几天夜里难以入睡,故而草民熬了一份安神助眠的汤药,送来给您。”
谢桐拆开下一封信,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说了一句:“回去吧。”
曲迁抿紧唇,仍是盯着面前的人。
谢桐这些天心情十分糟糕,连话都少了许多,秀丽的面容神情总是冰冰冷冷的,令得周遭人无端生畏,不敢在他跟前多说两句话。
但曲迁不是胆小之人,他还是个医师,轻而易举的,就能发觉谢桐瘦了几分。
人情绪起伏大且始终郁郁在心时,不仅精神倦怠,更易生病。
何况他们很快要进入的,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域。
“圣上,”曲迁跪在原地,依然固执开口:“现在已经是丑时三刻了,您该睡了,否则身体会撑不住的。”
谢桐收起手里的信,蹙了下眉,静静地看着他。
曲迁不躲不避地与天子对视,半晌后,似是想起什么,于是伸出手,用碗中汤勺舀了一勺药汤,送入自己口中。
咽下去后,曲迁直直跪着,低低道:“圣上若是担心这药汤有毒,大可请人来查。”
“草民只是想告诉圣上,”他弯下脖颈,说:“您牵挂着曲田县,所以才彻夜难眠。但这支队伍里,也有……许多人,牵挂着圣上您。”
马车里沉寂许久。
在曲迁以为谢桐要叫人把自己丢出去时,他忽然听见面前传来了响动,于是仰起脸,就看见——
谢桐取过案上的那碗药汤,一饮而尽,然后才开口问:“距离曲田县,还有多久?”
曲迁愣了一下,接过空碗,答道:“按现下的速度,最快应该还要一日半。”
谢桐点点头,语气平静:“回去吧,早些休息。”
这几天,陆陆续续有曲田县附近的消息传来。
原本应老老实实待在六十里外行宫里的安昌王,带兵将曲田县围了起来,同时举起反旗,用的名号还是“除昏君,斩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