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同天节,也就是庞贵负责的主要事项——虽然,他只是挂个名,具体情况一概不知,可不妨碍他照着笏板念得头头是道。他一边声音饱满、洋洋自得地念着那些已经多次上报的细枝末节,一边用余光斜乜周围人的反应,等到他出完风头,就像一只餍足的猫掬笑退下,细细品尝着刚刚那番风采的余味。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伸出舌头咂摸,司礼就上奏了一件大事。
原来!值此与天同庆的盛日,不远万里来垂聆圣教的陋国之君申某,深为本朝的富强文明所倾倒,遂生归顺之心,甘愿献上黄金十万,宝马百匹,美人十名,且谨献宝剑一把,只为请大连国天子赐下封号,令申国效藩障之劳,修属臣之仪。恭祝大连国无量圣明皇帝万岁万万岁。申王顿首。
司礼话音刚落,太子便按耐不住脸上喜色,催促道:“快将文书呈给本宫!”司礼忙奉上文书,太子欣赏许久,又令司礼呈上申国所献黄金宝马,登时大殿中一片金碧辉煌,群臣纷纷称赞不已。太子意犹未尽,又令呈上宝剑。司礼奏道:“申王正等候殿外,如蒙殿下允许,他愿亲自献上宝剑,为殿下解说。”
“哦?那快召申王入殿。”
“是。”司礼忙喊道,“宣申王入殿!”
几百双眼睛都望向殿门,清晨朦胧洁白的天光中,一顶镶着金抹额的黑脑袋浮上了门槛,而后是褐色的布袍,再是一张盖着金流苏绸子的长长的托盘。
申王举着托盘一步步走到太子面前,恭敬地行礼道:“荒国之君申某拜见大连国太子殿下、皇帝陛下。此剑名为石雨,长三尺余,宽三指余,莹白如玉,削铁如泥,掷之烈火,其色如故,投之深渊,其身不沉,实为世上不可多得的宝物。听闻贵国有爱剑之风,特献上此剑,略表祝贺之意。”
太子哈哈笑道:“申王不远万里送来宝剑,本宫深受感动。来人呐,将宝剑呈上来。”
一宫人接过托盘,快步送至龙椅。太子喜不自禁,掀开绸缎,只见一把长剑躺在软垫上,剑色莹莹如玉,剑首系着一条雪白剑穗,宛如青山覆雪。太子正欲细细赏玩,忽听国师问:“这剑,申王是从何处得来的?”
申王答:“是一位道人所赠。”
国师追问:“什么道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他声音不同寻常,神情亦与平时迥异。申王心中惊异,倍感紧张,立刻答道:“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满头白发,至于名字,寡人不知。”
“老头?”国师冷笑一声,拿起剑反复察看,问,“这剑原先系的是不是红穗?”
申王大异:“国师怎么知道?”
“为何换成白穗?”
“寡人觉得,白色配着更好看些......”
“哈!”国师又冷笑一声,吓得申王心惊胆战,殿内众臣亦如惊弓之鸟,十分不安,连太子都感到了一丝不对劲,斗胆问:“国师......”
国师打断道:“他怎么会把这剑给你?”
此刻,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申王害怕道:“这是那个道士的谢礼。他当时得了重病,寡人救了他,作为报答,他就把这把剑送给了寡人。”
“你救了他?”
申王几乎要跪下了。他战战兢兢道:“莫非,莫非国师认识那个道士?”
国师盯着他,一言不发。太子有些不安地问:“国师,这剑有什么问题吗?”
国师审视着手中的宝剑。真是面目全非,连物是人非都谈不上了。想到这,那丝冷笑又回到了他脸上。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宝剑,问:“申王大人,这剑真如你所说,是一位道士相赠?”
“是。”
“好。”国师朗声一笑,向太子献上宝剑,“启禀殿下,此剑乃我一故人所有。他爱剑成痴,是以我有些怀疑这剑的来历,不免多问了几句。这把剑确实是稀世珍宝。申王不挟私藏珍,诚心可鉴,恳请殿下收下这把剑,于同天节上宴请申王,赐下封号,永结同心。”
太子啧啧称奇:“原来这把宝剑竟有如此来历。既然是国师故友之物,那么本宫便将此剑赠予国师,没准他日国师大人见到那位故友,还能物归原主呢。”
国师恭敬道:“臣多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他似乎十分高兴,群臣纷纷恭贺,申王虽心中疑惑,还是随着众人笑了起来,连连谢恩。上朝结束后,国师随太子移步侧殿。太子开玩笑道:“国师方才那样,本宫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国师仍端详着那把剑。闻言,他问:“殿下以为这剑如何?”
“自然是绝世好剑。”
国师将宝剑递给太子:“殿下再仔细看看。”
太子疑惑地凑近看了看,只觉得此剑凛若寒霜,妙不可言。国师指着篆字处,道:“殿下再仔细看看。”
太子几乎将眼睛贴到剑上,可依旧一无所获。
“殿下不觉得这‘雨’字刻得有些歪吗?”
太子这才发现那“雨”字几乎比“石”字宽了一倍,两个字一大一小,看上去颇不协调。他皱眉道:“这题字实在马虎,真是毁了这把好剑。”
国师忍不住迸发出一阵大笑。
“殿下真以为这是一把好剑?若是以前还算得上,可现在这把剑篆字已毁,灵气已失,虽然比普通的剑锋利些,可跟它从前相比就是一块废铁!殿下,您让申王给骗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宝剑!”